明尼蘇達州,赫明福德縣,1930年(1 / 3)

我在嚴寒中費力地往前走,仿佛正在夢遊。走過車道,向左拐彎,吃力地走過布滿車轍的泥路,向搖搖欲墜的小橋走去。有時候,我不得不嘎吱嘎吱地踏過一層跟餡餅皮一樣厚的冰雪,冰層的尖邊割破了我的腳踝。我抬頭仰望滿天繁星,寒氣奪走了我的呼吸。

走出樹林來到大道,一輪圓月灑下珍珠般的清輝,照亮了四野。腳下的碎石咯吱作響。透過單薄的鞋底,我能感覺出石子的形狀。我摸了摸手套裏柔軟的羊毛,它是如此溫暖,就連我的指尖也不冷。我並不害怕——那間小屋比這月下的道路可怕多了。我的外套很薄,但我把帶出來的所有衣服都穿在身上了,一路奔波讓我身上發熱。我想好了——我要去學校,不過區區四英裏而已。

遠處的地平線還是黑幽幽的一片,頭頂的天空則亮了幾分,好似岩石一樣層次分明。我已經下定決心去校舍,隻是要抬腳走到那裏。我踩著碎石穩步走著,邊走邊數數,數到一百再從頭開始。爸爸曾經說過,時不時挑戰一下自己的極限,了解一下身體的潛能,了解一下你能承受多少,對人是有好處的。他說這話的時候,我們正在艾格尼絲·波琳號上忍受疾病的折磨;另外一次則是剛到紐約的那個嚴冬,包括媽媽在內,我們四個全染上了肺炎。

挑戰你的極限,試試你能承受多少。現在我不是正在這麼做嗎。

我朝前走著,感覺輕飄而虛無,猶如被風卷起的一片薄紙,從路麵蹁躚拂過。我想起曾被自己忽略的條條出路:我怎麼會這麼睜眼瞎,怎麼會蠢到沒有防備之心呢。我想起了“德國仔”——他就知道要做最壞的打算。

前方的地平線漸漸露出了第一道粉色的曙光。就在離地平線不遠的地方,半山腰上,帶有護牆板的白房子依稀可見。學校就在眼前,我卻一下子筋疲力盡,一心隻想在路邊倒下。我的雙腳像灌了鉛,感覺疼痛難忍,一張臉已經麻木,鼻子也已經凍僵。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學校的,但無論如何,我還是到了。我來到學校前門,發現學校上了鎖,於是又繞到後麵堆柴火的門廊裏,打開門,倒在了地上。柴火堆旁邊疊著一條舊馬毯,我用毯子裹住身子,跌進了斷斷續續的夢鄉。

我在金黃的田野裏奔跑,穿行於迷宮般的幹草堆,不知路在何方……“多蘿西?”我感到有隻手放在我的肩頭,頓時一下子從夢中驚醒。那是波斯特先生,“天哪,這到底是……”

有那麼一會兒,我自己也有點摸不著頭腦。我抬頭望著波斯特先生,望著他紅通通的圓臉和疑惑的表情,又環顧四周,目光落在木頭堆上,落在門廊牆壁寬寬的白木板上。教室大門半開著,很顯然,波斯特先生是來取柴生火的。每天早晨駕車來接我們之前,他一定會給爐子生火。

“你還好嗎?”

我點點頭。

“家裏人知道你在這裏嗎?”

“不知道,先生。”

“你是怎麼來的?”

“走過來的。”

他瞪大眼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然後說:“先讓你暖和起來吧。”

波斯特先生領我到教室的椅子上坐下,把我的腳擱在另一張椅子上,拿走我肩上的髒馬毯,換上一條從櫥櫃裏找到的幹淨的格紋毯。他脫下我的靴子,放在椅子旁邊,還對我襪子上的破洞嘖嘖驚訝了幾聲。我望著他生起一堆火。過了幾分鍾,拉森小姐進屋的時候,教室裏已經開始暖和了。

“這是怎麼回事?”她說,“多蘿西?”她解開紫色的圍巾,摘下帽子和手套。透過她身後的窗戶,我看見一輛車正在開走。拉森小姐長長的頭發在頸背卷成一個髻,棕色的雙眸清澈而明亮,身上的粉色羊毛裙將她的臉頰襯得格外嬌豔。

她在椅子旁蹲下來,問道:“天哪,孩子,你已經來了很久了嗎?”

波斯特先生把我安頓完畢,於是戴上帽子,穿好外套,準備出門去給卡車做例行檢查。“我來的時候,她就睡在門廊那兒。”他笑了,“把我嚇得夠嗆。”

“還用說嗎。”

“她說她是走著來的,四英裏路呢。”他搖搖頭,“沒凍死就是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