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接拉森小姐放學的男人發現憑空多出了一個人,驚訝得揚了揚眉毛,但什麼話也沒有說。
“耶茨先生,這是多蘿西,”拉森小姐向他介紹道,他從後視鏡裏衝我點點頭,“多蘿西,耶茨先生是房東太太墨菲夫人的司機,因為我不會開車,他就好心地每天送我上下課。”
“樂意效勞,小姐。”他說。從他那雙漲紅的耳朵,我能看出他說的是真心話。
赫明福德比奧爾本斯大多了。耶茨先生駕車緩緩地駛過主街,我凝視著車窗外的一塊塊招牌:皇家劇院、赫明福德紀事報、瓦拉遊樂廳(遊樂廳的玻璃櫥窗廣告是——桌球、噴泉、糖果、煙草),農民州立銀行、辛德勒五金行,還有尼爾森百貨商店,招牌上寫著:“應有盡有”。
從鎮中心駛出幾個街區以後,汽車在主街與帕克街的拐角處停了下來。前方是一座淡藍色的維多利亞式房屋,有一圈環形門廊。門口的橢圓形標牌上寫著:“赫明福德青年女子之家”。
隨著悅耳的門鈴聲,拉森小姐打開門,將我領進屋。她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悄聲說:“在這兒等一會兒。”接著她摘下圍巾和手套,在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後消失了身影。
門廳布置得頗為莊重,紫紅色植絨壁紙,一麵有鍍金鏡框的大鏡子,一個雕刻精美的深色五鬥櫥。我四下打量了一會兒,坐到了一張滑溜溜的馬鬃椅子上。屋角有一座富麗堂皇的落地式大擺鍾,發出洪亮的嘀嗒聲,我差點被突然響起的報時聲嚇得從椅子上掉下來。
幾分鍾後,拉森小姐回來了。“房東太太墨菲夫人想見見你。”她說,“我把你的處境告訴她了,我覺得有必要向她解釋清楚我帶你回來的原因。希望你不要介意。”
“當然不介意。”
“隨意就好,多蘿西。”她說,“那好,走這邊吧。”
我跟著她穿過走廊,經過一扇門來到客廳。熊熊的爐火旁,粉色絲絨沙發上坐著一位灰白頭發的豐滿女人。她的鼻翼兩側長著深深的法令紋,好似牽線木偶,眼神警覺而犀利。“嗯,孩子,聽起來你受了不少苦啊。”她一邊說,一邊示意我坐到她對麵的花飾靠背椅上。
我坐過去,拉森小姐坐到另一張靠背椅上,有點不安地對我笑笑。
“是的,夫人。”我回答道。
“哦!你是愛爾蘭人,對吧?”
“是的,夫人。”
她露出了滿麵笑容:“我就覺得是嘛!不過幾年前我這兒有個波蘭姑娘,她的頭發比你的還紅呢。當然啦,還有蘇格蘭人,不過這一帶蘇格蘭人不多。嗯,如果你看不出來,那我多說一句,我也是愛爾蘭人。”她說,“也是你這麼大的時候來的。我來自恩尼斯科西,你呢?”
“金瓦拉,在戈爾韋郡。”
“是嗎!那地方我知道!我的表兄就娶了個金瓦拉的姑娘。你知道斯威尼家族嗎?”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家族,但我還是點了點頭。
“那就對了。”她看上去挺高興,“你姓什麼?”
“鮑爾。”
“你的名字是……多蘿西?”
“不是,是妮芙,收養我的第一戶人家替我改了名字。”我猛然悟到自己剛剛承認接連被兩戶人家拋棄過,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
可她似乎壓根兒沒注意,也有可能她根本不在乎:“我也這麼猜!多蘿西就不是個愛爾蘭名字。”她俯身湊近我,審視著我的項鏈,“克拉達十字架。我好久好久沒見過這個了。從家裏帶來的?”
我點點頭:“祖母給我的。”
“好,瞧瞧她把它護得多嚴實。”她對拉森小姐說。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的手正握著墜子:“我不是故意……”
“哦,小姑娘,沒關係,”她拍拍我的膝蓋,說道,“這是唯一能讓你記起家人的東西了,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