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莉從公交車站吃力地向薇薇安家走去,背包裏裝著筆記本電腦,雙肩分別挎著紅色布雷登和艾希莉行李袋。兩隻行李袋互相磕來磕去,仿佛酒吧裏互不相讓的顧客,把莫莉夾在其中。走得真慢呀。
在跟迪娜大吵一架之前,莫莉原本打算明天去薇薇安家,把她在圖書館裏發現的事情告訴她。嗯,計劃趕不上變化。
這次離開還真是煞風景。迪娜一直待在臥室裏,緊閉著房門,把電視機聲音開得震天響。拉爾夫傻乎乎地提議幫莫莉拎包,借她二十美金,還要開車送她。莫莉差點忍不住說了聲謝謝,差點忍不住給了他一個擁抱,但終究隻是凶巴巴地說:“不,我沒事,再見了。”她逼著自己向前走,心裏想:沒戲了,我已經被趕出家門……偶爾有輛車慢吞吞地駛過。時值淡季,路上的汽車大多數是實用的斯巴魯、載重十噸的卡車,不然就是老爺車。莫莉身上穿著厚厚的冬衣:盡管已是五月,但這裏畢竟是緬因州(鬼知道,說不定最後還得穿著冬衣過夜呢)。她把一大堆東西留在了拉爾夫和迪娜家,其中包括幾件難看的化纖毛衣,那是迪娜在聖誕節期間隨手扔給莫莉的。謝天謝地,總算說再見了。
莫莉數著自己的步子:左,右。左,右。左,右。左——右。肩帶勒得太緊了,她的左肩突然一陣抽痛。她在原地蹦了蹦,挪挪肩帶。這下可好,肩帶幹脆滑了下來。見鬼,再蹦蹦吧。她是一隻背著殼的烏龜,是蹣跚著越過荒原的簡·愛,是扛著獨木舟的佩諾布斯科特人。還用說嗎,肩上的包裹當然很有分量,這些袋子裝著她在世上所擁有的一切呢。
你會帶著什麼上路?又將什麼拋到了身後?
凝望著前方流雲朵朵的碧空,莫莉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鏈墜。烏鴉。熊。魚。
還有臀上的烏龜。
她所需要的並不多。
就算鏈墜丟了,它們也已經永遠地融入了她的生命。那些備受珍視的寶貝將刻下烙印,被你銘記在心。人們刺下文身,讓自己久久銘記心中所愛、心中所信,或者銘記心中的夢魘。不過話說回來,盡管她永遠不會後悔文了那隻烏龜,但要銘記過去,她卻無須再針刺自己的血肉之軀。
當初她並不知道,那一針針會刺得如此之深。
走近薇薇安家的大宅時,莫莉瞥了瞥手機:晚上八點五十四分。比預料中晚一些。
門廊上的熒光燈泡灑下一片朦朧的粉色光芒,屋裏其他地方則黑漆漆的。莫莉把行李扔到門廊上,揉揉肩膀,又繞到屋後海灣旁,抬頭打量著大宅的一扇扇窗戶,想看看是否有人。就在那裏,二樓最右邊,有兩個窗戶透出了亮光。那是薇薇安的臥室。
莫莉不知道該怎麼辦。總不能嚇到薇薇安吧。但此刻站在這裏,她卻發現一件事:這麼晚了,就算隻是摁響一聲門鈴,也會把薇薇安嚇一跳。
於是她決定打個電話。眺望著薇薇安的窗口,莫莉撥通了她的號碼。
“喂?誰呀?”鈴響了四聲,薇薇安接起了電話。她的聲音太大,聽上去很緊張,仿佛是在對遠方海上的某人喊話。
“嗨,薇薇安,我是莫莉。”
“莫莉?是你嗎?”
“是的。”莫莉的聲音有點沙啞。她深吸了一口氣,穩住,保持冷靜,“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窗口出現了薇薇安的身影,睡衣外麵罩了件紫紅長袍:“怎麼了?你沒事吧?”
“沒事,我……”
“天哪,你知道現在多晚了嗎?”薇薇安邊說邊擺弄電話線。
“很抱歉這麼晚給你打電話。我隻是……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辦。”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薇薇安正在沉思。“你在哪裏?”她終於開了口,倚在椅子扶手上。
“我在樓下。在你家門外,我的意思是。我怕摁門鈴會嚇到你。”
“你在哪裏?”
“這裏,我就在這裏,在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