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歲那年的九月下旬,兩個剛結識的朋友——莉蓮·巴特和艾米麗·瑞斯讓我跟她們一起去明尼阿波利斯市看奧芬劇院正在上映的《綠野仙蹤》。這部劇太長了,劇中有中場休息,於是我們打算留下來過夜。莉蓮的未婚夫就住在明尼阿波利斯市,她幾乎每周末都去那兒,住在一家專門接待女客的旅店裏。她向我們保證,那家旅店安全且幹淨,開銷也不高。她已經預訂了三個單間房。我隻跟養父母去過聖保羅和明尼阿波利斯,都是當天來回,要麼是專程去赴生日宴,要麼是去購物,要麼就去藝術博物館待一下午,但從來沒有跟朋友去過,也從來沒有在那裏過夜。
我說不好是不是想去。首先,我認識這些姑娘的時間還不長:她們都在聖奧拉夫跟我一起上晚間課程,兩個人同住在大學附近的一間公寓裏。當她們提起酒會的時候,我甚至不知道她們在講什麼。那種派對上隻有酒喝嗎?養父母舉辦的唯一一種派對是每年新年那天在自己家為供應商們舉辦的自助午餐會。
比起心眼多多、周到謹慎的艾米麗,神情親切、一頭金發的莉蓮更討人喜歡些。艾米麗有著調皮的微笑,厚厚的黑劉海,總開些我聽不懂的玩笑。她們的黃段子、刺耳的笑聲,以及跟我自來熟的勁頭,都讓我有點緊張。
其次,明後天將有一大批秋季時裝到貨,我可不希望回家發現貨物放錯了地方。尼爾森先生有關節炎,每天清晨他仍然很早就到店裏,但通常兩點左右就走,好去睡個午覺。尼爾森太太則在店裏進進出出,她現在經常把時間消磨在橋牌俱樂部,不然就為教會當義工。
但她給我打氣,讓我跟莉蓮、艾米麗一起去:“像你這個年紀的姑娘,就該時不時出出門嘛。人生可不止商店和學業,薇薇安。有時候,我擔心你忘了呢。”
高中畢業時,尼爾森先生給我買了輛車,一輛白色別克敞篷車。我通常開車去店裏,晚上則開車去聖奧拉夫上課。尼爾森先生說,把車開出去兜兜風倒挺不錯。“我會付停車費。”他說。
於是我們開車出城,當天碧空如洗,綴滿了棉花糖般的雲朵。車才開出了十英裏,明眼人就能看出來:艾米麗和莉蓮的小算盤根本不止她們嘴裏提到的那些。沒錯,我們會去看《綠野仙蹤》,但並不是去看晚上那場——晚場電影不過是個過夜的借口罷了。三點鍾就有一場《綠野仙蹤》,還能剩下大把時間回房,打扮打扮出門去。
“等一下。”我說,“什麼意思,出門?”
坐在身旁副駕駛座上的莉蓮捏了我的膝蓋一把:“拜托,難道你覺得我們開車跑了大老遠的路,隻是為了去看一場傻乎乎的電影嗎?”
正在後座上翻閱《銀幕》雜誌的艾米麗開口說:“還真是板著臉啊,薇薇,你得放鬆些。姑娘們,你們知道朱迪·加蘭35是在大急流城出生的嗎?她的原名叫弗朗西斯·埃塞爾·古姆,看來這名字星味不夠啊。”
莉蓮對我微微一笑:“你還從來沒有去過夜總會,對吧?”
我沒有答話,但還用說嗎,她當然沒說錯。
她把後視鏡扭到我看不到的一側,開始塗口紅:“我也這麼猜。我們會好好找點樂子,換換口味。”她笑了,瑩潤的紅唇映著雪白的貝齒,“從雞尾酒開始吧。”
在明尼阿波利斯的街道上,那家女子旅舍跟莉蓮所說的模樣分毫不差:大堂幹幹淨淨但沒什麼裝飾,一個百無聊賴的接待員把鑰匙遞給我們,幾乎連頭也沒有抬。帶著行李站在電梯裏,我們說好一刻鍾以後碰頭去看電影。“別遲到啊。”艾米麗提醒我,“爆米花可是非買不可的,沒有一次不排隊。”
我那小小的房間在四樓。把行李放進壁櫥後,我坐在床上蹦了幾下。床墊很薄,彈簧嘎吱作響,但我覺得一陣欣喜。跟養父母一起出門總有人管著,總是規規矩矩:一段安靜的車程,一個已經定好的目的地,再加上夜色中開車回家的一段路,尼爾森先生腰板挺直坐在前座上,身旁的尼爾森太太則小心留意著公路中心線。
我下樓的時候,艾米麗正獨自站在旅舍大堂裏。我問起莉蓮的下落,她朝我眨眨眼睛:“她感覺不太舒服,待會兒再跟我們會合。”
我們向五個街區開外的電影院走去,我卻突然回過了神:莉蓮恐怕從來就沒有打算要跟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吧。
《綠野仙蹤》真是光怪陸離。黑白色的農場搖身變成了五彩斑斕的幻境,它是如此絢爛而多姿,正如多蘿西·蓋爾的現實生活是如此平凡而熟悉。當她回到堪薩斯(算是心想事成吧),世界卻又再次變回了黑白色。“回家真好。”她說。在農場,她的人生將通向前方平坦無波的天際,那裏出沒的人們便是她這一生將遭遇的全部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