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碰杯,啤酒金色的氣泡在碰撞中更加沸騰了。
像買菜一樣用塑料袋裝啤酒回家是島城的傳統,這事說起來真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
今天正好是十一月七日。
一八/九七年的今天,五百個德國士兵乘坐兩艘艦艇——“羚羊號”和“威廉號”攻占島城,限令清政府守軍在四十八小時之內必須全部撤出島城,割讓整個膠州灣。
清政府沒有放炮抵抗,連個屁都沒放,走了。
不僅如此,還賠償了二十二萬零五千兩白銀給德國人。
德國外交大臣說:“清政府準備給我們的,居然比我們要求的還多!”
島城成為德國殖民地。
一百年後,德國留給島城的主要有三樣東西:第一是紅瓦黃牆的德式建築,島城海岸線至今都保持著紅瓦黃牆,碧海藍天的一致風格,劉頓和唐伯爵目前住的房子也是如此。
第二是幾乎每年都要在社交媒體上一回熱點的月經貼、說德國在一百年前挖的下水道可以跑一輛大貨車,至今都是島城主要排水係統的謠言。
第三就是啤酒了。中國第一個啤酒廠,就是德國人在島城建成的,保留至今,劉頓和唐伯爵喝的塑料袋鮮啤就出自該廠,沒有經過高溫殺掉酒液裏的酵母菌,保質期隻有二十四小時,口感卻是最佳,是島城人民最喜歡的啤酒。下班買菜時順便提一袋啤酒回家,用來燉魚或者當飲料佐餐,來慰藉一天的勞累。
啤酒喝幹,晚飯吃到尾聲,盤子裏隻剩下兩支皮皮蝦,其餘全部一掃而空,鐵鍋燉魚裏連最後一個大蒜都吃完了,劉頓停了筷子。
唐伯爵指著皮皮蝦,“你不愛吃這個?都沒朝這裏伸筷子。”
劉頓:“我喜歡吃蝦虎,可蝦虎的皮太難扒了,傷手。”
比起其他蝦類,皮皮蝦肉質鮮美,但長相凶狠,蜈蚣般密集尖銳的爪子,坦克般硬實的殼牢牢包裹著肉,每吃一頓皮皮蝦,拇指和食指要保養一周才能恢複水潤嫩滑。
化妝都要深入到發際線,劉頓對美麗的追求勝過美食。
反正從來不缺人主動幫她扒皮皮蝦!
唐伯爵拿起一支皮皮蝦,熟練的拔掉尾部兩個最鋒利的爪子,似乎不經意間問道:“你把皮皮蝦叫蝦虎,是島城本地人吧。”
皮皮蝦活著的時候威風凜凜,如猛獸老虎,因而在島城有蝦虎的說法。
劉頓點點頭,第一次嚐試和新鄰居溝通,“這裏是我的家鄉——你是哪裏人?”
唐伯爵擰斷蝦頭,“我是華裔法國人,在巴黎出生,是個藝術品商人,五年前來島城,目前在西海區博物館工作。”
看到對方毫無保留說出來曆,主動伸出橄欖枝,劉頓也充分發揮東道主的包容精神,“我一直在家鄉生活,十六歲出國求學,大概十年前回國,我是個彩妝師。沒想到外國人也能在博物館這種事業單位工作,你一定是個了不起的專家學者。”
唐伯爵也有謙虛的一麵,用剪刀剪開蝦的兩邊密密麻麻的腿,“過譽了,我在博物館沒有正式學者編製,隻是個臨時工,平時修一修文物、做些檔案管理工作。”
a簽證的人怎麼可能是普通臨時工?曾經的最高領導人是圖書館臨時工,被拖欠工資後敢叫日月換新天,少林寺掃地的臨時工輕描淡寫就打敗了喬峰和慕容複的爹,還有書架上劉頓不知看過多少遍的《愛因斯坦傳》裏伯爾尼專利局的臨時工愛因斯坦。
所以劉頓的第一反應是:“臨時工……也挺好的,愛因斯坦在瑞士伯爾尼專利局當過兩年臨時工。”
吃了人家的飯,當然要往好處說。
“蠻好的,不累,又是我喜歡的工作。”唐伯爵從尾端拉出完整一條皮皮蝦肉,往坐在對麵的劉頓方向遞過去,劉頓早就習慣了別人的殷勤,以為是給自己剝的,剛要伸手去接,唐伯爵的手在鐵鍋上方落下,蘸了蘸剩餘的魚湯汁,放到了自己嘴裏。
出廠不到五小時的鮮啤酒,上岸不到六小時的小雜魚,兩者互相融合的鮮美是普通蘸料無法比擬的。
吃完一隻,還有一隻。
吃是人類最容易獲得的快樂,雖不如性來的強烈,但勝在持久,且獲得的方式相對簡單。
唐伯爵慢悠悠的剝最後一隻皮皮蝦,他不著急,好像他的人生有大把大把的時光供他剝蝦。
看得到,吃不到。劉頓有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她低頭拿出手機,搜索“如何剝皮皮蝦不傷手。”
網上得分最高的答案是:找個願意為你剝蝦的人。
那一刻,劉頓很想摔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