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沒停,像是要把這座城市給淹沒掉。
在療養院發出“逐客令”的最後一天,慕島總算把錢湊齊了。
隔著門上的玻璃,慕島看到醫生正在給一位神誌不清,坐在床沿上自言自語的瘋女人進行檢查。
沒錯,那個瘋女人正是慕島的母親。
當醫生走向她的時候,她一臉驚慌失措,瘋狂地躲避,像避開魔鬼一樣,過了好一會才被安撫住。那樣的情景慕島亦然經曆過,令她無比心寒,所以她寧願選擇站在門外。
直到中午,慕島才暗然地離開。
她的母親始終不記得她。
慕島扣上外套的帽子,毫不猶豫地鑽進雨裏,那一刻她特別悲傷,感覺自己像是一個棄兒。
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隻有她孤苦伶仃,或許還會孤獨終老。慕島絕望地想著。如果這樣還不如現在就在馬路上選一輛漂亮的汽車,然後橫屍街頭。
可是,還不能死。她暗暗地告誡自己,接著用力地緊了緊自己的外套,加快腳步。
“你會感冒的。”
快到校門口時,有人在她的頭頂舉過一把傘,那顏色如同湛藍的天空。
慕島抬起頭看到了嚴簡易,一臉的關切。
“我有帽子。”慕島並不領情。
“等等!”嚴簡易急忙拉住要邁步的慕島。
這一拉,扯開了左手臂上的新傷口,慕島發出一聲帶著疼痛的輕嚎,嚴簡易嚇了一跳,慌忙鬆開了手。
“你怎麼了?”
“與你無關。”慕島表情痛苦。
“對不起!”
“說了與你無關。”
“這個送給你。”
嚴簡易不知所措地遞過一把雨傘,粉得可愛的顏色。
慕島看著那把傘輕笑了一聲,粉色——太過純潔,她覺得自己配不上它,她沒有接過。
“接著吧,這個季節多雨。”嚴簡易柔聲說。
慕島撫摸著左手臂,淡淡地說:“謝謝!我不需要。”
“就那麼討厭我嗎?”嚴簡易的聲音變得悲傷。
慕島一臉冷漠,“是的,你應該很清楚。”
嚴簡易怔住了,那隻是他情急之下脫口而去的話,沒想到慕島竟回答得那麼認真,而且那麼傷人。
“就算是,也應該委婉點。”嚴簡易慌忙笑了,連他自己都驚訝居然擠得出笑容。
他尷尬地縮回遞傘的手。
慕島輕輕地說了聲:“再見!”跟著轉身離開,她知道自己很過分,可是這並不能改變什麼。
嚴簡易在原地凝視著手中的雨傘,眼底流露出來的盡是哀傷。那是他堅持了半年的感情,雖然很辛苦,卻不及“是的,你應該很清楚。”這句帶來的創傷。可是沒辦法,誰叫他就愛上了她呢。
回到宿舍,慕島和著衣服睡著了,卻仍聽見窗外的雨發出沙沙的耳語聲。
隻是那雨不再透明,而是悲愴的暗紅色,落在路麵上流淌成一條暗紅色的河,她跋涉其中尋找源頭。
途經一座平房,她停下來好奇地趴上窗台,瞧見一位麵目猙獰的男人在屋內咆哮著、拳打腳踢著。她踮起腳尖,又瞧見男人腳下匍匐著一位滿身是血的女人,那女人努力朝窗戶爬來,卻一次次被男人粗暴地踩在腳底下。血,從鼻子、嘴角汩汩地流出,流成一條帶著血色的黏稠的河……
慕島赫然一驚,從夢中醒來,眼角濕潤,排山倒海的酸楚在頭頂飄移。那不是夢,那曾真實地發生在她的生活裏。
女人是她的母親,男人是她的父親。
她親眼目睹。
慕島起身洗了把臉,時間是晚上九點,離她上班的時間還很早。她靠在衛生間的牆上楞楞地發著呆,她早已遺忘了自己還有位父親,那個成天喝酒、賭博、打女人的男人,如同禽獸。好在,他死得早。
想到“禽獸”二字,慕島突然對著鏡中的自己輕蔑一笑,她的身體裏亦然流著那個男人的血,那麼自己也和禽獸沒什麼區別。或許更加變本加厲,所以才會在後來做出那些令人發指的事。
恍惚間,慕島看到了一張鐵青的死人的臉,她沒有感到驚恐,如同十年前一樣,心中徜徉起一絲快意。
她擼起衣袖,看著左手臂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傷痕,再次輕蔑地笑了笑。她告訴自己,總有一天會把那肮髒的血流幹。
光影在鬼魅的酒杯裏流逝,傷痕卻在那流逝中累加,一步步的縮短著與死亡的距離。
午夜時分,喝完杯中的最後一口酒,慕島挽住了一個陌生男人的手,邊朝門外走去,邊露出妖冶的笑。她稱那扇門為“地獄之門”,她覺得最終能救贖她的隻有地獄,因為她看不到其它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