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處幹仗的張老婆兒也曾被女兒接走過一段時間,不長。
從省城回來之後,我倒發現她又多了一個愛好。我有晨跑的習慣,每逢周一、周三、周五我都會在縣城的佳美超市門前看到她,她身後還有一群排隊等候的老頭老太太。超市每逢一三五就會搞一些活動,前三十名進店的顧客每人兩個雞蛋,有時是一小包掛麵。看著朝霞下的她們,心中總會嘀咕,大爺大娘們啊,起這麼早,為了兩個雞蛋值得嗎?張老婆兒經濟條件其實很不錯,應該說算是“老資”了,可我發現每次她都很拚,總是在前幾名排著。
最後一次在這種場合見到她時天氣還在倒春寒。白發在風中翻舞,不時用紙巾拭著鼻涕,領著一群瑟瑟發抖的老頭老太,就像電影中看到的,在救濟站門口的場景。
這樣的事她還會一直做吧,隻是我換了跑步的路線,便不曾再相遇。
……
張老婆兒的兒子奔喪回來了,給胡同兒裏的鄰居都磕了頭。這裏習俗如此,再加之他們家也沒了什麼至親,喪事還要靠著街坊領居幫襯。她兒子顯然知道這兩年來發生的過節,言談之間多有歉意。鄰居們心中的溫情或許早已不在,但人死為大,料理完這最後一程或許也是求得道義的心安吧。
按照習俗,安排了嗩呐班子的吹奏。前天晚上,我下班回來時,胡同兒口的演奏台子還沒有支好,幾個人正手忙腳亂。到了住處,稍微歇息,煮了一碗麵,胡亂扒了幾口。覺得還是要去湊個“熱鬧”。
正式的演奏前,見到張老婆兒的兒子站在台上,聲淚俱下,說要給大家看段視頻,視頻是張老婆生前錄的。
幻燈片幕布上的張老婆子淚眼婆娑,白發淩亂,聲音哽咽。
“街坊領居們,給你們添麻煩了。老王頭兒,你不要怪我,去年春節我是一個人過的,這你知道。當時你還問我,我說兒女工作忙,過幾天才能回來,要多體諒兒女。我這一輩也是要強慣了。可是,人老了,嘴上再要強,心卻越來越脆弱了,想念兒女卻是越來越濃了。那天好像是初九吧,你們家熱熱鬧鬧的,也是兒子女兒說回來的日子,可還是我一個人,我心裏再也忍不住了。街坊領居們,你們要原諒我,每次和你們大吵之後,兒子女兒還能回來多看看我,其實我心裏是樂的。老李頭兒,那天你吼我說超市幾毛錢的雞蛋都能看眼裏,其實啊,我是為的能找個事做,不至於每天像個等死的人。……”
台上的人大哭,台下一群人在流淚,包括我。
張老婆兒那天應該是趕著死的,淩晨四點就起來了,倒在從超市回家的路上,腦溢血。
她倒下的地方,現在還有雞蛋碎了一地的痕跡。
超市門口依然會有很長的隊要排,一群晨風中老頭老太。他們比電影中需要被救濟的人還悲慘,不愁吃不愁喝,從淩晨四點等到開門的八點,隻為在這種“熱鬧”中被施舍一點心靈的安慰來淡化思念兒女帶來的孤寂。
人老了,對於子女的想念有多種,有一種卻是叫做故意找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