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清早喜鵲上枝頭,啾啾叫著迎朝霞。院子裏傳來利劍擦過空氣的簌簌聲。我推開窗看去,楊闕一身白色練功服,精神抖擻的在院中空地上來回穿梭。
頭一回見他穿除了黑色以外的顏色,還是這麼紮眼的白。平時總見他板著一張臉,可此時——或許是我的錯覺,他目光灼灼,專注於劍尖,輕抿的嘴角似有淡淡笑意。
劍尖刺破晨霧,霧散風清,劍身走勢鬥折蛇行,帶著呼嘯而過的風聲。倏忽間急轉回身,楊闕騰空而起,在半空中挽一個劍花,左腳足尖輕點地,迅速收勢,衣袍袖擺無風蕩漾,半晌一切複歸平寂。那因習武而略顯生動的表情消失不見,又變成萬年不動的冰塊臉。
昨夜無藥自解,然後起個大早出來練功。這楊闕難道練過什麼邪功,身子百毒不侵?我狠狠盯了他半晌,恨不得在他身上灼出個洞,一探究竟。
“你看什麼。”原本背對我的白色身影突然轉過來,手腕一轉,劍背在身後,直直看著我。
“沒,沒什麼。”我見他突然回頭,連忙蹲下身子,隻露個頂著雞窩的腦袋靠在窗沿,“王爺,您真勤快,這麼早就起來練劍,劍法又高超又瀟灑,奴才方才都看呆了。”
“不早了,陵晏和小山要醒了。你趕緊收拾收拾去侍候他們起床。嗯,記得多打一點熱水。”他扔下這句話就背著劍揚長而去。我不敢怠慢,做奴才也要有個做奴才的樣子不是,況且我自小沒爹沒娘,也不是嬌生慣養的主兒。
去找金鈴姐姐,她早已起床,正在和銅鈴搬一個大木桶。我過去幫忙,“姐姐們搬這麼個大木桶作甚?”
“皇上和主子要醒了,給他們淨身用。”金鈴姐姐耐心解釋,銅鈴仍舊一言不發。
來到劉陵晏房前,寶安公公正一臉倦意地站在門邊。金鈴向他請早安,輕輕叩門,“主子,皇上該上早朝了。”
“進來吧。”一個略微沙啞的聲音懶懶說道。我推開門,兩位姐姐把木桶抬進去。
劉陵晏正懶洋洋坐在床邊,嗬欠連天,等著金鈴給他穿衣服。此刻他赤著上身,穿一件明黃色褻褲,露出線條深刻的肌肉,完全不像外麵傳說中那樣病弱。我正暗自思忖,忽然床上一團亂糟糟的金色錦被裏冒出另一個披散頭發的腦袋——是晏公子,他倒是穿的齊整,褻服領子豎起來,把脖子都給包了個嚴嚴實實。
我完全搞不懂眼前的狀況。難道說昨晚晏公子幫皇上解毒後就順便睡這了?
晏公子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輕輕咳了一聲。皇上倒還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眯著眼,皺著眉,起床氣大得很。金鈴幫他穿好朝服,回身見我傻兮兮站在原地,忙過來捅了捅我,“去,和銅鈴打熱水去。”
“哦。”我咕噥一聲,跟著銅鈴去偏殿提熱水。
再回來時,皇上已經走了,寶安公公也不見蹤影。我們把熱水倒進木桶,金鈴搬來一架屏風。晏公子被她扶著走向木桶,步伐蹣跚,好像受了嚴重的傷。
我見二位姐姐都十分坦然,也不敢多嘴,隻乖乖站在一邊幫襯。晏公子挪了半天才靠近木桶,抬眸看我一眼,臉頰竟然紅了。
“墨凝,你去看看早餐準備的怎樣,主子一會兒要用膳。”金鈴果然是蕙質蘭心,隻看一眼晏公子表情就知道該怎麼做。我莫名其妙被趕出來,心裏還在疑惑,昨晚不是服侍他沐浴過一次嗎,也沒見他不好意思,怎的今早就變矜持了?
之後的幾日,我每天勤勤懇懇做著晏公子的貼身丫頭,慢慢摸清了他的脾性。公子精通醫術,舞樂,偶爾有興致也會畫點蟲蟲草草,依我這個外行看來也是惟妙惟肖,活靈活現。他喜靜,所以整個小山閣的奴才,除了金銀銅鈴和我,隻有一個灑掃丫頭,一個掌廚師傅,兩個太監。金銀銅三姐妹與其說是丫鬟,不如說是公子的下屬,她們確如皇上所說,時時出門,有時是得了公子的命令,有時又不知去做什麼,總之沒有一個人能時時陪在公子左右照顧他,當然,現在有我。
皇上白日都不會來小山閣,不知在外麵忙什麼,楊闕自然是形影不離的跟著他。在我看來,楊闕這個王爺做的也憋屈,整的跟個禦前侍衛似的,天天跟在皇上屁股後麵跑,皇上隻要在宮裏,他一般也在,偶爾離開,我估摸他是實在憋不住跑出去喝花酒了——整個後宮雖然鶯鶯燕燕,但那都是皇上的女人,雖然皇上碰不碰她們還要另說。
子皙和嘉佑再沒來看過我。倒是沈姑姑有一次到小山閣來看我,還被侍衛攔在山腳,我下去找她,她握著我的手打量半天,吐出兩個字,“胖了。”
那是自然,晏公子很好伺候,該吃吃該睡睡,生活規律,自理能力強,我樂得清閑。皇上倒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但那是金銀銅姐姐們和宮女的事,我可不管他。
臨走前,姑姑假裝腳下絆了一下,我忙過去扶她,她緊緊攥著我手心站起來,拍拍裙上的灰塵走了。她走後,我握著拳頭一路低頭走回山頂。晏公子在午睡,鈴鐺姐妹們又不知蹤影。我閃進自己房間,鑽進床帳打開握在手心的紙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