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魔徒(3 / 3)

方非心裏有鬼,本想毀壞黑壇,是否犯了大錯。聽了這話,大大鬆了一口氣,心裏微微得意,隨口問道:“燕眉,進洞的時候,你怎麼不毀了黑壇啊?”

“你當魔徒是啥子嗎?”少女臉色漲紅,忽然大為生氣,“你以為,鬼八方設下了黑壇,就不會暗藏埋伏嗎?我沒看穿埋伏當然不會輕舉妄動……”她說到這裏,狠狠瞪了方非一眼,“也隻有你這頭蠻牛,才會胡亂動手……”

方非如夢方醒,他毀掉了黑壇,果然犯下了大錯。燕眉中的毒,正是他一手造成。想到這裏,方非羞愧無比,嘴裏支支吾吾:“我,我……”他想要道歉,嗓子卻被什麼掐住了,一股氣酸酸熱熱,直衝口鼻雙眼。

“好了,好了……”燕眉見他要哭不哭的樣子,忽地再也惱不起來,“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還要怪我事先沒有說明。哼,我也沒想到,這埋伏竟是鬼域蟲!”她十分懊惱,伸出拳頭捶打地麵,“我防住了身子,卻沒防住影子!”

“鬼域蟲?影子?”方非望著少女,心中茫然不解。

“你聽說過含沙射影嗎?”

“聽說過!”

“你知道這個詞的含義嗎?”

“就是小人說話中傷的意思。”

“那是後來的意思了!”燕眉搖了搖頭,“這個詞的本義,指的就是鬼域蟲!”

方非一怔,少女又說:“鬼域蟲口含毒殺,噴射獵物。毒沙的性質奇特,不需要射中本人,隻要射中人影,這個人就會喪命。別說裸蟲,就是道者,遇上妖蟲,也很難全身而退。你們在魏晉時代,鬼域蟲曾經穿過三劫門,潛入過紅塵,害死了無數的裸蟲。直到後來,有一位天道者大發慈悲,憑借極高的法力,才把妖蟲全部除去。”

“妖蟲的魂魄本被黑壇拘押,埋伏在潭底,就跟死了一樣。黑壇不毀,一切沒事,黑壇一旦毀掉,妖蟲魂魄歸位,馬上活躍起來。它們飛出水麵,第一個就挑毀壇的人下手。這個埋伏又巧妙,又惡毒……”

說了一大通話,燕眉一陣氣短,不由住了口,閉上眼睛連連喘氣。這是方非才發現,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少女的臉上紅暈盡褪,眼窩深深凹陷,隨她一呼一吸,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就像是寒風中抖瑟的枯葉!

方非不忍心再看,心中的悔恨幾乎讓人窒息,他從來沒有這樣痛恨過自己,因為一時的逞強,他犯下不可彌補的大錯,如果不能解毒,他又該怎麼辦呢?影子上的毒,又該怎麼解呢?他無能為力,他真想去死,他寧可含沙毒射中的是他自己。

方非低下頭去,兩道濕熱的淚爬過臉頰。默默地哭了一會兒,他抹了抹臉,又抬起頭來,忽見少女睜開雙眼,兩道目光似要看透他的內心。

方非慌忙移開目光,假裝觀望一根鍾乳石,忽聽燕眉冷冷地說:“地圖上怎麼樣了?”

這一句點醒了方非,他低頭察看,忽見四個小人不再亂竄,兩個留在原地,另兩個卻以驚人高速,向著靈陰古洞趕來。

方非一驚,忙把地圖遞給燕眉,少女瞥的一眼,輕蔑說道:“一群蠢材,現在才來……”

“來”字出口,刺,一個灰色人影穿過巨石,輕飄飄走進洞來。

方非一揉眼,沒錯,巨石沒有損壞!難道說,這個人穿過了岩石。

這是人嗎?不,一定是魑魅……念頭還沒轉完,一股說不出的恐懼扼住了他的脖子,好似抬頭在於蛇吻,回頭驚見猛虎,方非汗如雨下,一口氣崇尚咽喉,一刹那,恨不得張開嘴巴,衝著那“人”狂呼大叫。

迷亂中,掌心裏多了一隻小手,柔軟涼膩,好似握了一段冰心,一股幽幽的涼氣直透靈台。方非打了個寒戰,忽又清醒過來。他轉眼望去,心子突地一跳。手的主人正是燕眉,少女默默望著前方,一臉的若無其事。方非恢複了神誌,可又不願意把手放開,就那麼呆呆握著,至於燕眉,也似乎沒有收手的意思。

“羊舌孽就死在這兒?”洞府裏響起了一個聲音,陰柔蝕骨,每吐一字,都能叫人心尖兒一顫。方非偷眼望去,洞府正中站了一個黑發男子,渾身慘霧繚繞,不知是人是鬼。

他起初側臉相對,麵容略顯蒼白,就在說話的當兒,男子轉過身來,方非窺見他的全貌,心口好似挨了一拳。

這人沒有雙手!兩隻袖管活是一對死蛇,軟答答地向下垂落;他也沒有鼻子,要說失去,也不確切,那塊兒根本光溜溜一無所有,就連鼻孔也不見半個;每股光滑如洗,沒有一根眉毛,兩道目光時上時下,仿佛永遠不會聚在一起。

“稟魔師!”巨石挪開,微生九飛了進來,“我親眼看到他魔火焚身。”

無手怪人彎下身子,伸出鮮紅的長舌,舔過人形的焦痕。突然間,他的嘴裏咯咯發笑,笑聲中沒有喜悅,倒像是充滿了憤怒,他一挺身,尖聲高叫:“隱書呢?我的隱書呢?”

“在、在姓燕的丫頭手裏!”

“姓燕的丫頭?她在哪兒?”怪人的聲音比針還尖,“我一路上使了通天徹地的法力,宮格道者也沒看見!”

“她有天地宮府圖,也許、也許避得開我們。”

“避得開我們?”怪人呷呷一笑,聲音忽轉柔和,“這麼說,那個丫頭的本事勝過我了?”

“不!”微生九心子發顫,“她這麼能跟魔師相比,隻不過……仗著地圖,投機取巧而已……”

“那又怎麼樣?白天沒有無間小道,憑她那點兒本事,逃得過我的眼睛嗎?”

微生九想了想說:“屬下有個念頭,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

“屬下以為……”微生九環顧四周,“姓燕的丫頭沒有走遠……”方非應聲一顫,心中怦怦狂跳。

“哦?”怪人拖長腔調,目光落在了微生九臉上。

微生九不堪注視,身子往後一縮,澀聲說:“稟魔師!殺死羊舌孽的裸蟲騎了一部兩輪車,我剛才看過,車轍隻到洞口,試想一下,他們如果出洞飛行,一定逃不過您的法眼。可是,魔師偏偏沒有看見,這麼說來,他們也許還在洞裏,那個丫頭會‘七虹隱身術’,也許……”魔徒一邊說,一邊東張西望,“也許就在我們附近!”

他這一番話好似親眼目睹,藏身的兩人無不恐懼,怪人卻唔了一聲,點頭說:“魔師偏偏沒有看見……”

微生九的臉上失去血色,忙說:“屬下就事論事,絕對沒有詆毀魔師的意思!”

“就事論事?”怪人又說一句,聲調更加綿軟。微生九知道這人的聲音越柔,胸中殺氣越濃,刹那間,迸出看一身冷汗。

“微生九!”怪人說得慢條斯理,“你的確沒有詆毀我的意思……”

微生九忙說:“魔師英明。”

“你的意思是說,這丫頭毀我靈壇,殺我仙蟲,不但不望風逃走,反而留在洞裏等我過來!嗬,藝高人膽大啊,根本不把我鬼八方放在眼裏!”

鬼八方一向自大,這兩天一再受挫,卻連對頭的樣子也沒見到,心中憤激莫名,屬下的措辭稍有不當,他就當作譏諷自己。

微生九百口莫辯,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鬼八方又說:“微生九,你這意思好得很啊,我真是喜歡極了……”他的聲音越來越柔,說到後來,居然不勝和氣。

微生九步子後退,聲音陣陣發抖:“魔師,屬下絕對……”話沒說完,他倒退兩步,站定時,左眼血肉模糊,流出了一股血水。

方非轉眼一看,身心同時一顫,鬼八方的舌頭吐了出來,又銳又薄,足有半米多長,舌頭尖上挑了一顆血淋淋的眼珠。

他卷起舌頭,把眼珠送到眼前,仔細打量一下,發出一串串哢哢的笑聲,他的嘴裏發笑,肚子卻在說話,聲音暗啞沉悶,就像一個軀殼,藏了兩個靈魂——

“微生九,你看守黑壇不力,本就該死。念你跟我多年,今天隻取你一顆珠子,如果再錯一次,哼,當心你的魂兒……”

微生九的脖子上青筋凸起,從始至終一聲不吭。

“你不服氣?”鬼八方長舌一卷,將眼球吞了下去,聲音一揚,又變得尖銳有力,“你說他們在洞裏?好,我用金水滅頂大法試一試……”

方非隻覺燕眉顫抖了一下,緊跟著,鬼八方張開嘴巴,吐出了一道慘白的濃涎,涎水順著下巴越躺越低,一旦觸及地麵,啾地沸騰起來,形如一片怒潮,洶湧奔向四周。

咻,一聲銳嘯,似有子彈飛過洞外。鬼八方臉色一變,盡力一吸,滿洞的白光無影無蹤,他一跺腳,忽然憑空消失了。

微生九的獨眼掃過洞府,稍一遲疑,綠袍掩住身子,滾地化為綠煙,衝開石門,跟了上去。

透過巨石的間隙,可見一道紅光衝天飛去,後麵緊跟兩道綠芒,三道光芒閃了一閃,就不見了。

方非喜出望外,趕忙低頭看圖。地圖上,兩個小綠人一前一後,追趕另一個綠色小人,不多一會兒,別的小綠人也受了召喚,五個人你追我趕,眨眼飛出了五十裏外。

“好險!”燕眉舒了一口氣,“鬼八方妖法使全,二裏內的生靈都完了。”

方非在鬼門關前走了好幾遭,聽了這話,也不覺十分害怕,低聲問道:“燕眉,光鼻子老鬼追的是誰?”

“光鼻子老鬼?鬼八方最恨別人說他的鼻子。哼,被他聽見,你死一百次也不夠。”

“人死一次也夠了,哪兒能死一百次呢?”

“他自有辦法叫你死一百次,一千次。到那時,你才知道,隻死一次,真是天底下最幸運的事。”

“鬼八方到底追的是誰?”方非忍不住又問。

燕眉仿佛沒有聽見,笑嘻嘻答非所問:“小裸蟲,趁著鬼八方走遠了,我們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方非愣了一下,低頭再看地圖,這一瞧,他心頭一沉,啊地叫了起來。

“怎麼?”燕眉忙問。

“綠人兒又回來了!”方非的聲音微微發抖。

“幾個?”燕眉神色沉著。

“一個!”

燕眉注視地圖,微微皺眉,圖上的小綠人來勢驚人,兩人一問一答,他已到了三十裏以內。

“左手給我!”燕眉彈開右手,方非一愣,下意識伸出左手。少女深深看他一眼,眼裏閃過一絲亮光。她翻過手掌,蓋住方非的手心,小手光嫩柔軟,方非隻覺心跳加快,一時滿麵通紅。

“別走神!”燕眉左手執筆,在他的手背上寫起字來。

“做什麼……”方非叫了一聲,想要抽回手去,卻被少女牢牢握住。

燕眉筆走如飛,筆鋒經過的地方,顯露出了火紅的字跡,她的口中念念有詞,好似夢中發出的囈語——

“烏有浩川,舍我精魂,天淵咫尺,度此凡人……”

毛筆一路揮灑,從少年的手背寫到了少女嫩白的手腕。字如行雲流水,寫過以後立刻消失,方非凝目看去,也隻看見了“度、凡”兩個字。等到燕眉一收筆鋒,兩人緊握的雙手好似著了火,一瞬間,迸射出了耀眼的紅光。

紅光好似一道火流,湧向兩人的全身。燕眉緊皺眉頭,眼角閃過一絲痛苦。方非吃驚地發現,伴隨紅光流轉,她的身體越來越亮,低頭再看,自己的身子也是一樣。

他的耳邊傳來奇怪的聲響,仿佛有人湊到近前,對他禺禺細語,可是仔細去聽,卻又聽不明白。說話的人起初約有十個八個,漸漸的越來越少,到後來隻剩下了一個女子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燕眉,聲音中藏有魔力,催得他昏昏欲睡——

“啊!”方非忽又清醒過來!他的神誌急速回流,眼前的紅光消失了,手背傳來一陣灼痛。他低頭看去,上麵多了一道火紅的印痕,形狀酷似一個女子。燕眉的手背也有一道紅痕,可是形狀模糊不清。

印痕幽幽淡去,手背恢複如常。燕眉輕輕抽回右手,轉過頭去,方非循她目光一看,險些兒叫出了聲。

洞府的中央,占了一個黑衣長發的男子,身子瘦削挺拔,手持一杆烏黑的長矛,頭戴一張鐵打的麵具。麵具的後方,兩粒眼珠十分靈動,偶爾一閃,流露出兩道奇異的光彩。

“我知道你在這兒!”鐵麵人的聲音柔和動聽,“出來吧,燕眉!”少女咬了咬嘴唇,可是沒有作聲。

“你中了含沙毒吧?”鐵麵人似乎歎了口氣,“要不早點兒醫治,將來後患無窮!”

氣氛異常沉重,方非的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大石,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忽覺少女動了一下,掉頭一看,燕眉直起身子,大聲說:“我的死活,不要你管!”

她自行暴露,方非十分意外,以為燕眉中了法術。他來不及思索對策,鐵麵人的目光投了過來,麵具後麵哧哧發笑,緊跟著,七支虹箭跳了起來。隱身的彩光消失了,兩個少年男女,暴露在了來人的眼前。

“鬼八方呢?”燕眉盯著鐵麵人,冷冷站起身來。

“你問那條大笨蛇!”鐵麵人似乎漫不經心,“他該在五百裏之外吧!”

“你就是影魔吧?”燕眉臉色蒼白,聲音微微發抖,“你的分身術也很厲害!”鐵麵人默不作聲,目光閃動了一下。

“好吧!”燕眉直起身子,聲音冰冰冷冷,“你來做什麼?要我的命嗎?”

那人還是沉默,麵具後目光冷淡,向兩人轉了兩下,停在了少女的身上。燕眉也死死盯著他,她的目光十分奇特,似仇似怨,又似憐憫。

“不!”鐵麵人輕輕搖頭,“隱書不在你身上!”他的目光一轉,又落在了方非的臉上,神色困惑起來,“奇怪,你怎麼跟一個裸蟲在一起,難道說隱書在他身上?”

“不!”燕眉嘴上否認,眼裏卻有一絲驚慌。

“我猜對了!”鐵麵人眨了眨眼,“有意思,隱書選了一隻裸蟲!”

“你大錯特錯!”燕眉大聲說,“影魔,你一輩子都在犯錯!”

“要看對錯,其實也簡單!”鐵麵人哧哧一笑,話語中帶著譏諷,“如果隱書在他身上,我殺了他,隱書就會自行出現!”他一抖手,指間多了一支毛筆,筆管透明如水,筆鋒像是蘸過血水。

方非心往下沉,鐵麵人似有一種魔力,麵對這個人,他連逃避的勇氣也失去了。

“你休想!”燕眉也抽出毛筆,還沒舉起,紅光一閃,她指尖劇痛,毛筆化作一道火光,跳進鐵麵人的手裏。

“丹離!”少女一指飛劍,丹離劍跳了兩下,忽又沉寂下去。

“燕眉!你贏不了我!”鐵麵人拈起奪來的毛筆,湊在眼前冷冷打量,“別說你中了毒,就算沒有受傷,你也贏不了我!別逼我殺了你啊,朱雀燕眉!”

“好吧!”燕眉沉默一下,右手抓住方非的左手,高高舉了起來。方非又覺手背傳來灼痛,抬頭一看,兩人的手背上,再次出現了之前的火痕。少女的聲音十分冷淡,“影魔,你認得這個嗎?”

鐵麵人身子一僵,眼裏閃過一抹奇特的光亮,緊跟著,他的筆垂了下來,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你為什麼這樣做?”過了好一會兒,鐵麵人悠悠開口,嗓音裏夾雜一絲異樣。

“你明知故問!”燕眉冷冷地說。

影魔哼了一聲:“你怕我殺了他?”燕眉咬了咬牙,並不作聲。

“你知道後果嗎?”影魔聲音一揚,洞府裏起了一陣回聲。

“知道又怎樣?”

“這是九幽之火,必定一直燃燒!”鐵麵人的聲音冷銳刻骨,“你的餘生將焚燒殆盡,你的命運會不由自主。任何疏忽,都能讓你道基坍塌;一步踏錯,你就注定萬劫不複。這些後果,你也知道嗎?”

“我知道!”燕眉揚起下顎,眉宇間閃過一抹冷傲。

鐵麵人瞳仁收縮。兩人四目相接,像是烏雲裏交纏的電光,影魔忽地抬頭,發出一陣歇斯底裏的狂笑,笑聲如雷如霆,震得四壁簌簌發抖。

“喝!”他笑聲一收,眼裏迸射一股殺氣,“小丫頭,你真當我不敢殺你?”

“不敢!”燕眉流露譏誚表情,“你已經殺了她,又何況是我呢?”

“她?”鐵麵人眼中的神光悄然渙散,握矛的指節變得蒼白。

麵具後呼出了一口長氣,這口氣積鬱已久,呼出來以後,那個挺拔的軀幹就佝僂了。

“是他說的?”鐵麵人抬起頭來,眼裏沒了神采,“說我殺了她?”燕眉默不作聲,眼裏泛起一抹水光。

鐵麵人的眸子凝注在少女臉上,過了一會兒,才輕聲說:“你和她……可真像……”他的目光一轉,落在方非臉上,“你為什麼救他?難道……你喜歡他?”

“不!”

“為了隱書?”

燕眉沉默!影魔冷笑說:“你要隱書做什麼?殺了我,給她報仇?”少女默默搖頭。

“那又是為什麼?”麵具後的眼裏有了怒火。

“你不知道嗎?”仿佛墨汁滴入水中,少女的眼神不勝迷離,“我最後見到她的時候,她,還活著……”

鐵麵人身子一震,兩眼盯著燕眉,目光沸水似的翻滾起來。

“她說了好些話,每一個字我都記得……她說,死亡是命運,不能怨怪別人……她說,我還小,應該快快樂樂,不要在仇恨中生活;她還說……”燕眉嗓音一顫,變得無比艱澀,“……你是一個可憐的孩子,我要盡我所能,幫助你從魔道中解脫……”

“幫我解脫?”影魔暴怒起來,“你憑什麼?”

“憑隱書!”燕眉聲音一揚,“書中也許載有反咒,可以為你脫魔!”

影魔一怒,忽又冷靜下來,眼裏閃過一絲冷笑:“你來紅塵,就是為了這個?嗬,如果沒有那樣的符咒呢?”

“那我就殺了你!”燕眉的聲音響徹洞窟,“死亡,也是一種解脫……”

洞中一片沉寂,影魔一動不動,仿佛化為了孤峰絕壁。少女呆呆地望著他,臉色蒼白如雪,眼淚無聲滑落,她的嗓音幽幽地變軟:“你說對嗎?哥哥!”

這兩字又輕又細,落入方非耳中,好比兩聲驚雷。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兩眼盯著燕眉,心子一陣狂跳。

“十三年了,哥哥……”燕眉的身子陣陣發抖,“我一直想見你一麵,親口問你一句!”

“什麼?”影魔口氣冷淡。

“你沒有害死媽媽,對不對?”

“你大錯特錯!”鐵麵人慢慢揚起手來,黑鐵麵具移開,露出了一張蒼白的麵孔。那張連十分英俊,可是沒有血色,眉眼與燕眉相近,瞳子的四周卻有一道奇怪的金邊。

燕眉的血全都湧到了臉上,腦子裏似有一巢馬蜂。這時鐵麵人慢慢開口,每一個字都如尖刺,狠狠紮在她的心頭。

“是我殺了她!”影魔竟然笑了一下,“我不是你的哥哥,我是一個魔徒,是你殺母的仇人!你應該怨我、恨我,有朝一日,當你勝過我,就該毫不遲疑地殺死我。魔道是一條不歸路啊,沒有終點,也無所謂解脫,墳墓是我的枕席,死亡不過是大夢罷了。好好記住這張臉,它是仇人的臉,無論何時何處,你都不要忘了!”

方非站在一邊,心裏掀起驚濤駭浪。他無法想象,天性樂觀的燕眉,竟有這樣慘痛的過去。親生的哥哥殺死了生身的母親?方非隻一想到,就覺一陣窒息。他望著燕眉,女子站在那兒,仿佛一尊冰雪的雕塑,絕美而又絕望,無暇而又無助。

“我不信!”燕眉一抬頭,嗓音輕輕顫抖,“如果那樣,你又為什麼引開了鬼八方?”

“為什麼?”魔徒輕輕一笑,“我的來意和你一樣啊,朱雀燕眉!”

“好啊!”少女指了指胸口,“你殺了我就行!”

“這樣麼?”影魔歎了口氣,慢慢舉起毛筆。

方非的心跳又快又沉,每一根神經都已完全繃緊,他望著魔徒的筆鋒,不知為什麼,清晰地感覺到了筆鋒的走向。

來不及多想,他奮身一躍,擋在了燕眉的前方。同時間,對麵的魔徒也咦了一聲。紅光撲麵而來,方非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耳邊響起燕眉的驚呼聲,緊跟著,他腦海一空,再也沒有任何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