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裏起了一陣喧嘩,每個道者的麵前都多了一麵鏡子,方圓厚薄各不相同。
鏡子懸在空中,但隨眾人揮筆,顯示出種種字跡畫麵,乃至於一張張男女老少的麵孔,人們對著鏡中的人臉有說有笑,相談十分歡洽。
藍中碧衝著鏡子大聲念了出來:“八非學宮開門招生,報考學生已有五千人。人數與日俱增,恐將超過一萬……嗐,又是‘百人爭一劍’,這些小可憐兒,今年要是發生自殺事件,我可一點兒也不會意外!”
“八非學宮有什麼了不起?”警燈頭憤憤接嘴。
“嘁!”藍中碧瞅他一眼,“遊汝人,我記得你考了三次,可惜一次也沒考中!”
“那又怎麼樣?”遊汝人鼓起兩眼,“我照樣活得好好的!”
“那是你臉皮厚!”藍中碧注視鏡中影像,沉吟說,“我侄兒今年也要報考,我得給他打打氣!”一揮筆,鏡子裏出現了一張少年麵孔,頭發蓬亂,睡眼惺忪,嘴裏嘰嘰咕咕:“姑媽,這麼早幹嗎?”
“我剛從紅塵回來。”藍中碧笑眯眯地說,“小觴,考試的事怎麼樣。”少年哀叫一聲,鏡子一團漆黑。藍中碧呆了呆,接著怒氣衝天:“好小子,敢黑我的鏡?喝,看我怎麼收拾你!”
“這也怪不得他!”珊瑚椅拖長聲音說,“今年的狠角色可不少!”
“哦,冥不靈,我倒忘了你是鬥廷特使!”藍中碧陰陽怪氣,故意咬著“特使”兩字,“這麼說,大特使,你一定有小道消息咯?”
珊瑚椅的臉沉了一下,冷冷說:“沒錯,我剛剛得到了消息,今年要報考的學生,有皇氏、天氏、京氏、伏氏、司氏、鍾離氏……”
他一路列舉下去,藍中碧一邊聽著,眼睛越張越大,臉色漸漸蒼白。冥不靈又說:“據‘道者訓導司’的預測,今年報考的世家,將是去年的兩倍!”
“招生人數變不變?”胡須辮傻乎乎地問。
“你說什麼?”冥不靈兩眼一翻,“人數什麼時候變過?”
“見了鬼了!”藍中碧小聲咕噥,“小觴過了今年,可就十六歲了!”
“十六歲?”有汝人咧嘴一笑,“少說考過兩次了吧?”
“落榜生,你給我閉嘴!”藍中碧兩眼出火,惡狠狠盯著同事。
方非聽了一會。根本不知所雲。正納悶,身邊火光一閃,燕眉的身前夜多出來一麵銅鏡,鏡麵是一塊水晶,鏡框是兩隻火鳳,繞著圓鏡你追我趕。
燕眉一揮筆,鏡中出現了一個男子,四十多歲,高高的額頭,長長的眉頭,兩眼注視少女,目光十分嚴厲。少女望著鏡子,臉上流露嬌嗔,冷不妨男子張開嘴巴,吼了一句什麼,可是沒發出聲音。
燕眉臉色微微一變,揚眉瞪眼,也叫了一句什麼,還是沒有聲音,似有一道無形的屏障,把方非隔絕在外。兩人一來一回,無聲對嚷了好幾句,燕眉一拂袖子,鏡子一團漆黑。
她回歸頭來,眉眼泛紅,衝著方非叫道:“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
“你跟誰吵架?”
“不關你事!”燕眉騰地起身,向著車尾衝去。方非忙說:“你上哪兒去?”
燕眉默然不答,一邊走,一邊伸袖抹眼。方非心中不安,想要起身尾隨。淩虛子冷笑說:
“她上洗手間了。哼,不長眼的混球,你沒看見她在哭嗎?”
“她幹嗎要哭?”方非瞧著那鏡子,鏡子上的火鳳也停了下來,一如主人的心境,火光暗淡淒涼。淩虛子又說:“不認識了吧?這是通靈鏡!”
“通靈鏡?”
“隻要使用符法,透過這麵鏡子,就能知道震旦裏的任何消息,跟震旦裏的任何生靈通靈。可也有個壞處,就是隻能在震旦使用,一旦離開震旦,這鏡子就不靈了。”
“燕眉遲遲不回。方非下意識抬起腕表,這一瞧,三根指針紋絲不動。他擰了好幾下發條,指針還是不動。自從老宅被烏有吃掉,腕表成了父親唯一的遺物,方非心裏著急,使勁抖動起來。”
“沒用的!”淩虛子嗤嗤冷笑,“紅塵裏的計時器到了震旦,統統都要失效!”
“失效?”方非驚叫起來,“為什麼?”
“小子,你聽說過‘天上一天,地上三年’嗎?”
方非搖頭。淩虛子輕哼說:“這句話誇張了點兒,可也暗含了一個真相,那就是——震旦的時間比紅塵過得慢。震旦一年,等於紅塵四年,也就是說,按紅塵曆計算,你年紀十五六歲。換成震旦曆,你還沒滿四歲。”
老元嬰嗬嗬怪笑,方非卻不勝沮喪,他低頭擺弄腕表機械在這裏失了效,那隻表似乎已經死了。
燕眉還沒回來,方非無所事事,戴上眼鏡一瞧,車外紅日高照、雲濤連綿,氣象十分寥廓,可也十分無聊。正想摘下眼鏡,天色微微一暗,他下意識抬頭,上麵的天空忽似墨染,轉眼變成了茫茫的黑夜。
黑暗飛速蔓延,白晝隱沒消失。方非瞠目結舌,眼望夜空深處,升起了一輪慘綠色的滿月。
綠月又大又圓,模樣十分古怪——中心似乎墨綠,從內向外依次變淡,以墨綠色為中心,輻射出了許多細黑的條紋,好比月球上的溪流,分明還在脈脈地流淌。
方非望著月亮,隻覺陰氣森森,還沒回過神來,綠月亮一閃,忽又消失了。
他輕呼一聲,使勁揉了揉眼,再一遍,綠月亮重新出現,骨碌轉動兩下,光芒更加明亮。
方非的心被擠了一下,一個可怕的念頭闖進腦海,他哆嗦一下,忍不住大聲叫喊:“眼睛,那是眼睛!”
道者們忙著聯絡家人,聽見叫喊,不勝厭煩,幹嶄吊起眉毛,怒衝衝嗬斥:“什麼眼睛?臭小子,我看你才沒長眼睛……”
“他是個不長眼的混球!”老元嬰在一邊大聲附和。
“噫!”一聲長叫傳來,洪亮絕倫,車身為之顫抖。淩虛子一愣,幹嶄騰地站了起來,通靈鏡咣當一聲,狠狠打翻在地。
“鵬,天哪,是鵬!”白虎人發出一陣淒厲的尖叫,道者們紛紛跳起,臉上透出深深地恐懼。
“不要慌……”雪衣女還沒叫完,就聽見哢嚓連聲,四根巨大的尖錐鑽進車裏。一個道者躲閃不及,巨錐穿胸而過,頓時血流如注。
瞬間,車廂四分五裂,狂風從裂縫中灌了進來,方非還來不及驚叫,腳底一空,忽地筆直下墜。
尖叫聲此起彼伏,淩虛子的聲音夾在其中,格外尖利刺耳。
一眨眼,方非落到了飛車的下方。巨錐正在收攏,飛車一個勁兒地想裏收縮。茶幾坐椅擠成了一團,雜物中間,突然掙出半截身子——幹嶄麵孔扭曲,雙手亂抓,一團銀白的圓光,在他眼前瘋狂地旋轉。白虎人瞪著圓光,神色古怪,眼裏兩行鮮血湧出眼眶,順著麵頰流了下來。
狂風吹走了眼鏡,幹嶄的影子捉奸模糊,一隻巨大的鳥爪清晰起來。鳥爪烏黑發亮,牢牢攥住飛車。衝霄車曆經三劫,毫發無傷,這時支離破碎、敗羽橫飛,躺在鳥爪中間,隻剩下垂死掙紮的份兒。
高空中,光芒四處流竄。大難臨頭,道者們各顯神通,趕著逃生!
“燕眉……”叫聲剛剛出口,就被狂風吹走,四周白雲翻滾,他已墜入了雲層。這時天空一亮,迸入萬道火光,火光分外耀眼,勾勒出一個龐然的黑影。
那是一隻巨鳥!通身漆黑,眸子慘綠,雙翅舒展開來,不知其長幾許,紅日的光芒盡數被他遮擋,萬裏晴空就在它的背脊上方!
“這就是鵬嗎?”方非望著巨鳥,心頭的驚奇蓋過了恐懼。
火光中,一點白影來去如電,發出一陣火雨,向著大鵬傾瀉,可是落入黑影中間,就似星入火海,一轉眼就熄滅了。
“小……裸……蟲”燕眉的叫喊聲遠遠傳來,被狂風吹成一段一段。
“我……”方非剛一開口,冷風灌入喉嚨,刺得胸肺隱隱作痛。
大鵬被火雨激怒了!它翻轉身子,探出頭來,兩個眼幽幽慘綠,好似日月並行,鳥喙半開半閉,有如吞噬萬物的黑洞。
一轉身,鳥翅掄了一個半圓,卷起無邊的狂飆。方非呼吸一緊,撞上了一堵柔軟的風牆,這堵牆好似萬馬奔騰,向著前方狂衝亂突。
高天寒流滾滾而過,方非的身子漸漸麻木,這麼下去,不是被狂風撕碎,早晚也會被活活凍死。
神智逐漸模糊,突然間,他的心底深處,響起了一個微弱的聲音:“記住……遇上危險,你就握緊羽符……握禁羽符……羽符……”
“羽符……”方非頓時清醒過來,他努眼望去,那片白羽被狂風高高卷起,正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幾乎出於本能,他伸出右手,將那羽符牢牢握住。
羽符上紅光微微,似乎有所提示。方非湊到眼前,羽毛上的筆畫集合起來,老老實實地結成了四個小字。
“……叫出上麵的文字……”心念一閃而過,方非攥緊羽符,盡力叫出聲來,“羽——化——登——仙——”
羽符應聲融化,餿地鑽進了手心。一股熱流淌遍全身,方非忽然有了知覺!
後背又癢又麻,似乎有什麼向外拱出,熱乎乎,濕漉漉,跟著呼啦一聲,方非的身後,抖出了一對銀白的翅膀!
銀翅闊大有力,仿佛與生俱來,體內的力量澎湃奔流,可以到達每一片羽毛。
方非不勝驚奇,拚命鼓動翅膀。無助的感覺消失了,他嚐試著左翼向上,右翼向下,飄然轉過身子、麵朝下方的大地。
脫出了大鵬的籠罩,身後的狂飆依舊猛烈,前方白雲如陣,紛紛向後退卻,一如褪下麵紗的少女,一片蒼茫山林,露出了本來麵目——
陽光從天灑落,山林的顏色十分奇妙,像是造物主打開了百寶箱,冰藍的如寶石,火紅的如珊瑚,深紫的仿佛水晶,明黃的有如金塊。更多的山林,好比新洗過的翡翠,百丈浮青,千裏流碧,勢如前濤後浪,湧向遙遠的天際。
這些山巒奇形怪狀,有的兩峰交纏,構成了一個巨大的螺旋;有的山巒間有長長的石梁,還有許多山峰,山腹中藏著幽深的環洞,叢山前直通山後,似乎山峰形成以前曾有巨龍從風中鑽過。
飛了不知多久,風勢漸漸削弱,方非終於可以刹住去勢。他回頭望去,紅日當空,白雲縹緲,鵬與人,全都不見了蹤影。
他的胸中一陣刺痛,孤寂如天風吹來,到了這時他才明白——他失落了,失落在了震旦。
翅膀的力量越來越弱,方非穿過了一座環形山峰,掠過了一片深紫色的樹林,前麵白光閃爍,呈現出一小塊積雪覆蓋的空地。
方非揚起左翅,覷準那片雪地,輕飄飄地落了下去。
雙腳踏上實地,十分溫潤柔軟,他低頭細看,地上鋪陳的並非積雪,而是許多柔弱的小草,草葉潔白出塵,似與冰雪同色。
落地的一刻,羽符耗盡了力量,銀翅從背上垂落,伸手輕輕一碰,化為點點銀星。
方非舉手去撈,隻握到一手銀白的細砂,銀砂一沾體溫,立刻悄悄地化去了。
惱人的苦澀湧上心頭,他右膝一軟,跪倒在地。一股酸熱直衝眼鼻,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方非匍匐在柔軟的草坪上,默默地哭了起來。
不經意間,身下的百草染上了一抹鮮綠,綠色漣漪蕩漾,一轉眼,所有的草葉都變成了顏色,嫩綠欲滴,毛茸茸一片。
綠色越來越深,忽又變成天藍,藍色漸深,又變青紫,紫色變淡,又變深紅……方非看得驚訝,一時忘了傷感,而他起身的時候,腳下的草坪已經變成了柔和的黃色,黃色漸漸褪去,沒過多久,又回歸了雪白的本色。
方非伸出手去,想要揪下一叢百草。可是手指觸到那草,一股羞怯的情愫傳遞過來,仿佛在說:“我這麼弱小,你為什麼要傷害我呢?”
少年一愣,恍然明白,這情愫來自白草,自己無意中碰到了脆弱的草心。
“是呀,我又何必傷害他呢?”方非自嘲搖頭,輕輕收回手去。
草坪橫直不過百米,周圍古木參天,枝柯橫蔽,僅有少許的陽光灑落下來。日車向西疾馳,草坪逐漸陰暗,方非不由生出了一絲恐懼,他舉目望去,林子影影綽綽,似乎藏了某種東西。
雪白的身影閃過眼前,大鵬的叫聲還在耳邊——他使勁搖了搖頭,拋開了這些可怕的念頭,心子怦怦直跳,不敢再往深處細想。
忽地響起一陣洪亮的大笑,樹梢上撲撲連聲,幾隻火團似的小鳥受了驚嚇,拍著翅膀衝上了天。
林子上有人?方非呆住了,他站了好一會,伸手一摸褲兜,謝天謝地,魅劍還在兜裏。
笑聲想個不停,方非手握魅劍,心情冷靜下來,他小心跨過白草,向著密林的深處走去。
這是一片不毛之地!
從南邊向西眺望,可見連綿起伏的山脈。山勢十分狹長,形如鱷魚的脊背;山石褐紅殷紫,好似凝結已久的血塊。
一條大河叢山裏流出,深黑如墨,在戈壁上迂回千裏,寫下了若幹個暢快淋漓的“之”
字,最後進入了一片火紅色的沙漠。狂風從北方南下,掀起衝天的塵暴,河水在這兒由寬變窄、由深變淺,終於筋疲力盡、斷絕消失。
風吹流沙,不時露出殘垣斷臂,宏偉的石像半埋沙中,麵孔殘缺斑駁,一如可笑的塗鴉;高聳的華表齊腰折斷,殘軀猶似斷劍,依然直指長天;頹牆時高時低,縱橫無際,光看巨大的地基,還可想見當年的風光。牆後的祭台拔地而起,一半完好無損,另一半已被隕石摧毀,漆黑的隕石嵌在那兒,活是一隻蒼涼的眼睛。
一直三尾蠍爬過沙地。他的中尾高高豎起,左右兩條尾巴,呈圓周狀飛快地盤旋。左尾鑽入沙子,襲擊了一隻熟睡的鼠妖,毒素注入鼠頸,那肉團頃刻斃命。蠍子掣出鋒利的前螯,刨除獵物,開膛破肚。
血腥氣引來了一條雙頭虺。沙漠裏起了一場惡鬥,蛇牙咬不穿蠍妖的堅甲,蠍螯卻鉗斷了大蛇的脖子。蛇頭聳拉下去,蠍子又一次獲得了勝利。
它狼吞虎咽,把獵物一掃而光,百忙中還不忘擒捉了一隻過路的沙參。它盡情享用這道飯後的甜點,抽光了美味的汁液,隻留下了一張金色的軟皮。
三尾蠍接著前進,坦克似的碾過火紅的沙漠。所過非死即逃,蠍妖的身後,留下一連串狼藉不堪的屍體。
空中傳來細微的波動。蠍子警覺起來,豎起的中尾顫個不停。
“蛇!翼蛇!死!該死……”它一麵咒罵,一麵逃避將到的克星。它爬到一塊凸出的石頭後麵——這是一根巨柱的根基。蠍妖刨開流沙,鑽了進去,顏色飛快地變化,由深褐變成了火紅。
翼蛇撲翅的聲音沒有出現,一道紅光從天落下,沙地上多了一個黑衣的男子。
男子麵朝石像,抬著頭靜靜地打量。石像埋沒近半,依舊偉岸絕倫,慘破的眼珠離地十米,仿佛懸在他的頭頂。
來人形單影隻,沙塵在他身邊飛繞。烏黑的頭發又長又亂,在風中縱橫飛舞。
“人!”蠍妖饑渴難耐,毒素大量分泌,腦海裏盡是人肉的美味。
“人……”它鑽出了藏身地,無聲地向前爬去。
十丈、五丈、一丈——妙極了,獵物沒有發覺。蠍妖全身用力,深深鍥入沙裏。
呼,它騰空而起,挾著疾風撲向那人,三根尾巴好似孔雀開屏,一根從上方出擊,鉤向獵物的頭部,兩根左右開弓,纏向裸露的脖子。尾巴裏的毒液飽脹,似乎就要溢出來。
嗖,一支黑矛橫空刺出,哧,蠍妖從頭到尾,整個兒穿在了矛上。
出離的痛楚貫穿全身。蠍子掙紮兩下,徒然變得僵硬,黑矛上似有無形的火焰,一轉眼,三尾蠍由紅變黑,由黑變白,忽地化為飛灰,隨著狂風散去。
“咭!”石像的頭上傳來了一聲輕笑。黑衣人收回長矛,舉目望去,他戴了一張黑鐵麵具,暗沉無光,不見喜怒。
巨像的耳輪上,站了一個年輕的女子,水綠色的衣袖迎風飛揚,嫩白的肌膚似要滴出水來。她的臉上籠罩著淡淡的綠紗,眸子溜溜一轉,死寂的沙漠也有了生趣。
“我要告狀!”女子咯咯直笑,“高你用寂滅殺蠍子!”
“你也好不到哪兒去!”黑衣人冷冷說:“你把太古魔師當成了墊腳石!”
“這個人是誰?”女子身邊人影一閃,多出來兩個年輕的道者。說話的一個白淨秀氣,頭發好似刺蝟,他瞪著黑衣人,眼裏滿是敵意。
“一個朋友。”綠衣女淡淡回答。
“朋友?”刺蝟頭怒氣衝天,“怎麼又來一個朋友?你不是帶我們來找魔師寶藏嗎?多一個人又怎麼分?”
“寶物不止一件!”綠衣女笑了笑,“你盡管挑,你挑夠了,我們再來!”
“你有這麼好心?”另一個道者圓頭圓臉,眼睛不時上瞟,偷看那個女子,“你、你就沒有私心?”
“我當然有私心!”綠衣女伸出雪白手指,在圓臉道者的臉上摸了一下,那人踉蹌後退,差點兒摔下石像。綠衣女笑著說:“好害羞的孩子,我私心裏可喜歡你了!”那人剛剛站穩,一聽這話,圓臉漲得血紅,又差點兒掉了下去。
“鹿耀你個大悶蛋!”刺蝟頭瞪視同伴,“你怎麼不跌下去摔死?”
“你當然盼我死,我死了你就能吃雙份兒!”鹿耀小聲咕噥。
“你還敢頂嘴?”刺蝟頭尖聲怒叫,“臭小子,我一根手指頭就能把你碾死!”他眼冒凶光,鹿耀向後一縮,額頭上冒出豆大的冷汗。
“巫夜!別嚇他!”綠衣女伸出手來,拍了拍刺蝟頭的肩膀:“你不知道自己多厲害嗎?”
“殷若小姐!”巫夜換了一副麵孔,眉開眼笑,活是一隻搖著尾巴的小狗,“找到魔師寶藏,你就肯接受我的求婚嗎?”
“結婚是一件大事!”綠衣女攤開雙手,“我可不想那麼隨便!”
“我討厭隨便的女人!”巫夜盯著綠衣女的眼睛,似乎意醉神迷,“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原因。”
綠衣女笑了笑,還沒回答,黑衣人冷不丁說:“今天你叫殷若嗎?”
“這名字不好嗎?”綠衣女揚起臉來,“你少管閑事!”
“今天你叫殷若?”巫夜露出一絲疑惑,“那、昨天叫什麼?”綠衣女白他一眼:“你信他還是信我?”
“我?”巫夜跟她目光一接,忽又迷亂起來,“我當然是信你!”
“好孩子!”殷若眼露笑意,摸了摸巫夜的麵頰。巫夜又陶醉有慍怒,嘴裏大聲嚷嚷:“我才不是孩子!”
殷若一笑,又說:“那條蛇怎麼還不來?”
“蛇?”巫夜問,“雙頭虺還是殺蟒妖?”
殷若含笑搖頭,忽聽黑衣人冷冷說,“他快要到了!”
“唔!”殷若望了望天,“他在哪兒,我怎麼看不到?”
“是啊!”鹿耀手搭涼棚,“天上什麼也沒有!”巫夜瞪他一眼:“大悶蛋,盡說廢話,天上當然什麼也沒有。”鹿耀訕訕低頭。殷若目光一閃:“難道說……”
“沒錯!”黑衣人口氣冷淡,“他在紅塵裏闖了禍,驚動了鬥廷,白虎廳正在到處找他……”
“誰?”巫夜高聲尖叫,“誰驚動了鬥廷,陰暗星可是我爹!哼,白虎廳找他?那他一定是犯了重罪!他是誰?我倒要好好瞧瞧!”他一麵大叫,一麵挺胸凹肚,竭力顯示男子氣概。
“有誌氣!”殷若點了點頭,“你馬上就能見著他了!”
遠處的沙丘無風起伏,勢如潮頭推進。巫夜吃了一驚,冷不妨沙浪一場,掀起百米高的塵暴,劈頭蓋臉地拍打過來。
黑衣人一動不動,沙塵到他周圍,簌簌下落,築起一道環形的沙牆;殷若咯咯一笑,袖子一拂,起了一陣大風,將撲來的狂殺遠遠吹開!巫夜使勁兒揮筆,還是免不了吃了一嘴沙子;鹿耀更慘,被沙暴打落石像,頭下腳上,直挺挺地栽進了沙裏!
巫夜罵了聲“大悶蛋”,正想去看同伴死活,地上的流沙旋轉如飛,呼地鑽出來一頭灰白色的怪獸,形似蜥蜴,腦袋尖尖,兩眼殷紅如血,鼻子上豎著一隻彎角。
獸背上站了一個怪人,無手無鼻也無眉,兩截空空的袖管好似飛鳥的翅膀,他一張嘴巴,發出哢哢的尖笑。
“鬼八方!”殷若微微一笑,“你來遲了!”
巫夜聽了這個名字,渾身一顫:“殷若小姐,你叫他什麼?”
殷若嬉笑不答,鬼八方卻尖聲說:“豔鬼,這小子是誰?”
“豔鬼?”巫夜臉色慘變,不及揚手,殷若反袖一拂,巫夜被一道金色的光繩死死勒住。他使勁一掙,光繩不鬆反緊,深深勒進肉裏,巫夜痛得號叫一聲,撲通趴在地上,整個縮成一團。
“他是巫史的兒子!”豔鬼聲音十分冷淡,“一個誇誇其談的蠢貨!”巫夜聽了這話,恨不得一頭碰死。
“巫史的兒子?”鬼八方盯著道者,舔了舔嘴唇,“看起來很好吃!”巫夜隻覺下身一陣濕熱,身子篩糠似的抖瑟起來。
“好吃也輪不到你!”豔鬼笑了笑,“鬼八方,你乘地龍來幹嗎?”
鬼八方哼了一聲,不耐煩地說,“遇上一點兒小麻煩!”
“小麻煩?小麻煩也叫你做了鑽地的耗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