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你的事!”鬼八方揚聲尖叫。
“你去紅塵,拿到隱書了嗎?”
鬼八方眸子一轉,死死盯著黑衣人:“這事你該問問他,這個卑鄙的叛徒,可恥的敗類!”
豔鬼目透訝色,望著黑衣人說:“影魔,這話怎麼說?”
“我哪兒知道?”影魔冷冷說,“他不是發瘋,就是閃了舌頭!”
“胡說!”鬼八方兩眼噴火,聲音卻十分柔和,“你別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一直帶著麵具,不肯以真麵目示人?”他身下的地龍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氣,衝著影魔露出了黃乎乎的牙齒。
“個人喜好而已!”影魔口氣倦怠,“鬼八方,管好你的畜生,要不然,我把它的大癩頭塞回腔子裏去!”
“說大話的家夥!”鬼八方呷呷尖笑,“我知道你是誰。你幫助那個丫頭把我引開,你用的遁光跟她一模一樣。呷呷,南溟島,那可真是個好地方……”
地龍應聲怪叫,猩紅的舌頭伸得老長,幾乎舔到了影魔的臉上。冷不妨黑衣人左手突出,攥住那隻獨角,忽地向下一按。
雙方的大小不成比例,影魔比起地龍,就像是見了老虎的老鼠。可這一按,妖獸下顎著地,上顎好似鍘刀落下,長舌來不及收回,竟被活活咬成兩段。
地龍快要疼昏了,他的嘴巴合在一起,不能咬,也不能叫,想要掙紮起來,頭上卻似壓了一座大山,唯有四肢亂刨,將流沙刨出了一個大坑。
“呀!”鬼八方一鬥雙袖,飛到空中,吐出血紅的長舌,舌頭山東慘白的光亮。
“有意思!”影魔的長矛就地一插,右手抖出了一陣毛筆。
豔鬼心頭一沉。這兩人一旦交手,勢必驚天動地,這片廢墟難逃劫數不說,就連血山、死水,隻怕也要遭殃。
她忙轉念頭,正想設法勸解,忽聽地下傳來一個聲音——
“如果我的左膀打傷了右臂,那可真是有趣極了!”
這聲音陰沉、苦悶,悶雷似的滾過地底。隨著聲音,地麵的流沙聚聚散散、凸凸凹凹,化為一張巨大的人臉,沙子流動不息,五官起初模糊,漸次分明起來——雙頰瘦削,額頭高聳,鼻梁狹窄挺直,勢如新磨刀鋒,眼睛凹陷下落,像是兩口枯井。
“太久了,我等得太久了……”沙臉如此巨大,當他開口說話,整座廢墟也抖動起來。
“……影魔,放開地龍!”沙臉人悶聲說,“鬼八方,把你的舌頭收回去!”他說這話時,眉眼飛動,就與常人沒有兩樣。
影魔哼了一聲,抬起手來,地龍嗚咽著退了回去。鬼八方也收回舌頭,輕飄飄落在地龍背上。一股流沙裹著斷舌,筆直送入了妖獸的嘴裏,血光一閃,兩截斷舌連接如初。經過這一番教訓,地龍凶焰盡失,形同挨了打的小狗,舔著爪子,發出嗚嗚的哀鳴。
“魔師!隱書沒得手,因為……”鬼八方惡狠狠盯著影魔,“我們陣營裏出了叛徒……”
“夠了,夠了!”沙臉人打斷他說,“紅塵裏發生的事我都知道。好吧,先來說說你,鬼八方,你任性而又自大,就和你的前身一樣沒有腦子……”
鬼八方麵湧怒氣,嘴裏長舌出沒,發出噝噝尖嘯。
“……你大張旗鼓,把肥遺帶到了紅塵。你放任法力,讓妖怪到處逞凶。你在陰靈古洞設下黑壇,又把守壇者遠遠調開,好讓對手乘虛而入。你剛愎自用,不聽忠告,反而害了你忠心的魔徒……這裏麵,最不可容忍的是,你沒有拿到隱書……換在以前,我會拆你的骨頭,將你打回萬劫不複之地……”
鬼八方聽到這兒,眸子飄來飄去,流露出一絲恐懼。
“可我原諒你,鬼八方!”沙臉人擠出一絲笑容,聲音變得十分柔和,“我會繼續引導你的天性,五九之會到來的時候,我還需要你的幫助!”
“五九之會?”鬼八方神色困惑,“那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不!”沙臉人閃過一絲苦澀,“我犯了一個小小錯誤。就是這個錯誤,叫我呆在這兒生不如死!看著吧,五九之會還沒有完,當它真真到來的時候,你們都會大吃一驚!”
“至於你,影魔!”沙臉人露出深思表情,“你放棄了唾手可得的隱書,我想聽一聽你的想法!”
“你找錯了人!”影魔答得利落,“我幹這件事不合適!”
“影魔!”沙臉人的聲音十分苦澀,“你的心還不夠決絕!你做的了驚天動地的大事,就是斬不斷淺薄無聊的親情。你要記住,親情隻是弱者的牢籠,而你,注定是強者中的強者。如果我一旦毀滅,你還要繼承我的寂滅鋒,魔道的主宰,不該是一個軟弱的男人!”
“什麼?”鬼八方又妒又恨,“你要把大魔師傳給這個叛徒?他不配!他應該交出寂滅鋒,交出主宰之矛……?”
“交給誰?交給你嗎?”鐵麵人似乎在笑,“我倒要看看,你用什麼拿它,用你的屁股嗎?”
“嗬!”豔鬼忍俊不禁,掩口失笑,“你這個缺德鬼!”
“你侮辱我?”鬼八方聲音柔和動聽,“姓燕的,你敢侮辱我,我要把你剁成肉泥!”
“來呀!”影魔冷冷補上一句,“你不會隻有一張嘴吧?”
鬼八方血口怒張,一道水桶粗細的白光破空射出。咻,一道沙網同時飛起,白光宛如貨物,在沙網中扭動掙紮,光芒越來越暗,漸漸泯滅消失。
“魔師……”鬼八方臉上微變。
“鬼八方!”沙麵人高叫,“你要在我麵前動武嗎?”
鬼麵人哼了一聲,瞅了影魔一眼:“都是他逼的!”
“動手的是他,我可什麼都沒做!”影魔攤開兩手。
鬼八方氣得發抖:“你個無賴,我要把……”
“住口!”沙臉人露出厭煩神氣,“吵來吵去,都是廢話,再說一句,我要隱書!不管是誰,把那東西給我帶來!”
“我知道隱書在哪兒!”鬼八方陰陰叫道,“它在南溟島的丫頭手裏。大魔師,我馬上召集大軍,攻打南溟島,捉到那個丫頭……”
“蠢材!”影魔咕噥一聲。
“你說什麼?”鬼八方兩眼瞪來。
“他說得沒錯!”沙臉人歎了口氣,“隱書沒在那丫頭手裏,隱書的主人另有其人……”
“誰?”鬼八方神色詫異。
“我想我知道誰!”沙臉人沉思一下,高叫一聲,“無相魔……”
“無相魔?”豔鬼心裏奇怪,“他沒來呀!”
“不!”影魔冷冷說,“他來了!”
豔鬼扭頭四顧,沙海茫茫,空無人影。
“他在哪兒?”女子不勝困惑。
“呷呷……”石像下傳來一陣悶笑,豔鬼低頭望去,臉色微微一變……鹿耀的“屍體”動了起來,一聲長笑,道者翻身跳起,搖了搖頭,甩去了滿頭的沙子,笑嘻嘻地說:“好沉,這一覺睡得好沉!”
“是你!”豔鬼神情古怪,“你這個裝神弄鬼的死東西!”
“殷若小姐!”鹿耀一副局促羞怯的神情,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叫我嗎?我是大悶蛋鹿耀,好害羞的孩子,殷若小姐,你真的私心裏喜歡我嗎?”
“去死!”豔鬼捏了一個沙球,惡狠狠擲了過去,鹿耀閃身躲過,兩手叉腰,哈哈大笑。
“噝噝!”鬼八方連連吐舌,“無相魔,你的本領越發高明了,連豔鬼也騙得過!”
“一般般!”鹿耀的雙手插進兜裏,吹出一聲響亮的口哨,“要是騙過鐵麵人,我就更高興了……”他收起笑容,瞥了影魔一眼,“鐵麵人,改天讓我騙一次好嗎?”
“隨便你!”黑衣人的語氣還是那麼懶散。
“無相魔!”黑衣人又叫了一聲。無相魔搖晃著走上前去,笑嘻嘻地說:“大魔師,你叫我嗎?”
“你去帶一個人來。”沙麵人頓了一下,“記住,我要活的!”
“小事一樁!”無相魔伸出手來,打了個響指。
“不能輕敵!這個人不簡單!”
“你放心!”無相魔咯咯直笑,“我會用打老虎的力氣來撚死螞蟻!”
“唔!”沙麵人吐出了一口長氣,“我餓壞了。豔鬼,我要的魂魄呢?”
“在這兒!”豔鬼笑嘻嘻踢了巫夜一腳,後者已經痛哭流涕。
“巫史的兒子?”沙麵人瞥了巫夜一眼,陰惻惻一笑,“我跟你的父親可是老朋友啊。嗬,巫氏的魂魄,辛辣帶酸,充滿了嫉妒和野心。很好,很好,這是我喜歡的味道!”
沙麵人張開大嘴,露出了一個幽黑的深淵,深淵裏躥出一道匹練似的綠光,嗖的纏住巫夜,冉冉拖到了深淵上方。
巫夜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他奮力掙紮,可就像落進蛛網的蟲豸,無論怎樣也擺脫不了那片綠影。他的身子透出淡淡的彩光,一絲一縷地流入深淵,道者的掙紮越來越弱,最後隻剩下了一陣痙攣。
深淵裏響起了一聲滿足的歎息。綠光消失了,巫夜的身子打了個旋兒,向著遠處拋了過去。
肉體推動魂魄,隻剩下了一具皮囊。剛一落地,沙裏就竄出無數隻三尾蠍,螯揮尾動,展開了一場血肉的盛宴。
“我的感覺好多了!”沙麵人閉目沉吟。
一聲洪亮的唳叫,大漠為之震動,天空刹那一暗,濃重的陰影遮蓋了大地。
“唔!”沙麵人張開雙眼,眸子在黑暗裏幽幽發綠,“風巨靈回來了,讓我們來看看,它帶來了什麼好消息?”
銀白的迷霧在飄浮,紫樹高入雲端,淡金色的葉子遮天蔽日,樹幹上寄生了許多菌朵,白如雪,大如盤,恰似路燈高掛,發出清冷的銀輝。
樹上的藤蘿掛滿了碗大的奇花,花瓣開合不定,花蕊好似蠕動的蟲子,突然一陣風來,呼啦,滿藤的花朵盡數躥起,如鳥似蝶,在林子裏翩翩飛舞。
方非叫這飛花嚇了一跳,倒退中踩到了一個活物。本以為踩中了毒蛇,少年慌忙跳開,低頭一看,卻是一叢低矮的灌木,灌木收攏枝葉,慢吞吞地縮回泥裏。
前方的笑聲越來越小,忽又變成幽幽的哭泣。哭了一會兒又停了下來,隨風送來竊竊私語,似有多人聚會,正在密商某事。方非凝神去聽,一個字也聽不清楚。
穿過一條密徑,前方的空地上,出現了一棵蒼碧的大樹,樹高不過十米,樹身卻有十人合抱,比起參天的紫樹,它看上去又矮又粗,活是一個佝僂的侏儒。矮樹的上方,紫樹枝丫交錯,結成了一座高大的樹廳,穹頂上白菌繁密,冷光交織,水銀似的流淌下來。
低語聲分明來自矮樹。方非心中加快,走到矮樹下麵,鼓足勇氣大叫一聲,“有人嗎?”
樹上沉寂一下,枝葉刷地分開,鑽出來一張青鬱鬱的人臉,眼珠亂動,裂開一張大嘴,發出一陣淒厲的狂笑。
方非吃了一驚,險些兒掉頭跑掉,他好容易穩住心神,想要招呼那人,可是目光向下,心子又被掐了一把。
這是一張什麼臉啊?頸項以下空無一物,綠發糾纏一起,掛在樹梢枝頭。
這不是人,這是一顆人頭!
人頭還在狂笑,落進方非耳中,無異於肥遺的怒吼。更離奇的還在後麵,枝丫間人語不斷,一眨眼的工夫,接二連三地鑽出來十多顆人頭,或哭或笑,或沉默,或尖叫,或者歡天喜地,或者愁眉苦臉,十人十麵,各不相同。
方非大叫一聲,轉身就跑,冷不妨小腿一緊,被什麼東西死死纏住。他摔了一跤,回頭看去,纏腿的是一條樹根。他吃了一驚,還沒來得及掙紮,粗大的根須紛紛撥起,勢如章魚解手,胡亂纏繞過來。
少年動彈不得,呼吸十分艱難,頭頂笑聲大作,呼啦啦響成一片,有狂笑,有竊笑,有得意的笑,有惡毒的笑,千奇百怪,讓他更加恐懼。
“我要死了嗎?”他惦念閃過,麵前樹根一動,似有什麼就近窺視。他凝神一看,幾乎叫出聲來——樹根的節瘤處烏珠轉動,居然長了一隻眼睛。
眼珠死死地盯著他,大如雞蛋,青黑發亮,方非毛骨悚然,忽然想起魅劍還在手中,當即手起劍落,狠狠插入了那隻怪眼。
烏珠迸裂,汁液濺了他一頭一臉,液體並不腥穢,還有一股草木的清香。
來不及拔劍,頭頂尖聲大作,仿佛數百人齊聲高呼。緊跟著,矮樹渾身亂顫,樹根紛紛縮回。方非來不及收手,魅劍也被樹根帶走,他這時一心想著逃命,身上束縛一鬆,立馬跳起來狂奔。
他一麵奔跑,一麵胡思亂想——怪樹一定追了上來,它有幾千條樹根當腿,又有幾百顆人頭指路,一旦追趕起來,那又該是多麼恐怖。
身邊樹影閃過,眼前飛花翩翩,天幸白菌無處不在,銀光遍灑林中,道路始終可見。方非跑得太急,肺也快要炸天了,隻好停了下來,扶著一棵紫樹大口喘氣。
想象中的惡樹並沒有追來,他稍稍寬心,轉眼一看,心中不覺奇怪——這樣大的林子,怎麼隻有植物,沒有動物,就連蟲子也沒有一隻。扶樹的右手微微濕熱,他掉頭看去,手背上沾了一點白沫。他湊近一聞,腥氣撲鼻,方非寒毛直豎,一抬頭,驚見樹幹上方,靜悄悄的趴了一個怪物。
這東西像龍無角,似鱷魚又皮膚光滑,膚色銀灰發亮,眼睛就像兩塊火炭,透著十足的凶殘。
啪嗒,怪物涎水下滴,方非閃電縮手,倉皇向後倒退。
托,怪物飛身躍下,落在少年身後,斷了他的退路。方非慌忙轉身,背靠紫樹。怪物默不作聲,一對火眼打量少年,神色有些困惑,四隻鷹爪輪番撓地。
方非的呼吸一陣艱難,這時銀光閃動,他下意識一低頭,啪,怪物的長尾掃中了紫樹的樹幹,樹上多了一條裂口,流出血紅的汁液。
方非閃過尾擊,腳步一亂,絆在了樹根上麵。落葉中黑影閃動,他來不及起身,就地一滾,怪物撲了個空,一口咬中樹根,狠狠甩頭,撕下來一大塊樹皮。
怪物吐出樹皮,掉頭望來,喉嚨裏發出咕嚕嚕的響聲。方非連滾帶爬,躥往大樹背後。怪物攔在少年前麵,揮起前爪,劈臉就抓。方非一閃身,利爪貼著左肩落下,抓斷了一條樹根,木屑亂飛,紫色的樹液濺了他一身。
生死關頭,方非應變神速,連他自己也覺吃驚。怪物三度失手,惱怒起來,衝他一聲吼叫,如獅如虎,震得樹木簌簌發抖。
方非連滾帶爬,繞著紫樹逃命,樹根隆起,形如一道道屏障,叫那怪物放不開手腳。雙方正反轉了兩個圈子,一聲吼叫,怪物跳上了樹幹,好似一隻大大的壁虎。它一旦盤踞了高處,繞樹的法兒立馬失靈,方非眼見長尾襲來,慌忙向後一仰,貼地滾了出去。這一滾遠離了紫樹,滾入了一塊空地,來不及爬起,怪物已經跳下樹來,火眼圓睜,一步步地逼近。
方非心生絕望,如非本能支撐,幾乎就要昏厥。
怪物前爪按地,縱身跳了起來,方非眼前一黑,心裏生出無比的絕望,這時銀光一閃,似有一道冷電,劃破了撲來的黑影。
怪物失聲吼叫,憤怒中夾雜了一絲痛楚,它從方非的頭上飛過,砰地一下摔在了地上。
方非死裏逃生,隻覺難以置信。怪物翻身爬起,身上沾滿了泥土,它正眼不瞧方非,一雙火目投向別處。
那兒站了一個小人,身高不足一米,綠眼睛,尖耳朵,皮膚蒼白無毛,綠頭發長可委地,上身赤裸裸的,下身用五色藤編織了一副短甲。
小人挽了一口細長的銀劍,有柄無鍔,劍身上布滿了斑斑的鐵鏽。
怪物的下頜鮮血淋漓,盯著小人兩眼出火。它長尾一揚,作勢掃出,方非忍不住叫聲“當心”。
話才出口,小人失去了蹤影。緊跟著,怪物發出一串咆哮,身子著了魔似的原地打轉。方非心中好奇,仔細看去,小人好似一片羽毛,黏在長尾的末端,任由怪物大力擺尾,始終不能將他甩掉。
怪物轉了兩圈,尾巴一橫,劃了一道圓弧,嗖地直奔頭部。它怪嘴大張,候在那兒,心中自以為得逞,眼裏透出一絲狡獪。冷不妨小人舉起銀劍,順勢向前一送,血光迸濺,劍尖直入怪物的左眼。
嚎叫聲驚天動地,怪物四爪刨地,不住翻滾。小人卻以跳下尾巴,睜圓一雙碧眼,冷冷站在一邊。
怪物翻滾一陣,掙紮著爬了起來,它縮頭縮腦,衝著小人搖尾乞憐,小人一揮短劍,發出叮咚響聲。怪物嗚咽兩下,獨眼裏的火光淡去,化為了一片柔和的水藍。它戰戰兢兢地退進密林,經過方非身邊,也不敢多瞧一眼。
目送怪物離去,方非滿心感激,爬起身來,衝著小人說:“謝謝……”
小人皺起眉頭,開口發出一串響聲:“阿蘭羅,泠泠,呼兒呼加冷丁……”聲音婉轉動聽,好似泉響風吟。
方非聽得一頭霧水:“你好,我叫方非……”那人又叮叮咚咚地說了兩句。
雙方各說各話,好比雞同鴨講。小人伸手撓頭,臉色十分焦躁。這時空中傳來一聲洪亮的鳥叫,一隻彩羽大鳥從天落下,高約兩米,身後拖了一條長大絢爛的翎尾。
鳥背上騎著一個小人,身背亮銀小弓,手挽金色長藤,金藤的一端係在大鳥的脖子上。
背弓人看見方非,雙目一亮,跳下鳥背,衝著持劍小人高叫:“依依,哈多泠,金絲冬英……”一麵說,一麵掏出了一個亮晶晶的東西。
方非一看,正是失落的魅劍,他心中高興,上前說:“這是我的東西。”把手一攤,想要討回失物。
兩個小人掉頭望他,持劍的跳了起來,扣住了方非的手腕,他個小身輕,氣力卻很驚人,一擰一甩,少年撲通摔在地上。
方非痛得哼了一聲,還沒還過神來,喉嚨刺痛,一把生鏽的銀劍抵在了他的喉頭下方。
抬眼望去,小人碧眼陰沉,蒼白的麵孔上透出一股殺氣。
“你……”方非剛一出聲,劍尖又深了半分,他一口氣憋在嘴裏,再也吐不出來。
背弓小人大聲說:“努亞,太各布,芒陽千朝幽絲!”
持劍者遲疑了一下,想想說:“英冷!”背弓者取出一團金色的細藤,把方非捆綁起來,綁完雙手,又綁雙腿,捆完以後,持劍者縱身跳開。
方非得了機會,大聲說:“你們做什麼?我什麼也沒……”持劍者一腳踹中他的腰眼。方非痛得一陣痙攣,心中又憤怒,又糊塗:“這些人瘋了嗎?一會兒救我,一會兒又抓我,他們想幹什麼?為了隱書嗎?奇怪,他們怎麼知道隱書在我身上……”
持劍者婉轉發嘯,跟著拍翅聲響,樹冠裏又鑽出來一隻彩羽大鳥。兩隻鳥兒照麵,立刻舉起翅膀、揚起尾巴,長頸相互交纏,就地跳起了圓舞。
小人連聲喝叱,分開大鳥,將方非綁在鳥腿上,跟著跳上鳥背,雙雙飛了起來。
方非掛在兩隻大鳥中間,身子一會兒蜷縮,一會兒繃直。大鳥越飛越高,天風過耳,呼呼有聲,身邊樹影閃動,忽來一朵飛花,湊巧蓋在臉上。花蕊一陣蠕動,花粉鑽進了鼻孔,少年打了一個老大的噴嚏,飛花被氣流衝開,花瓣一上一下,又向遠處飛去。
身子一沉,大鳥開始下降,跟著後背觸地,摔進了一片白色的草叢。持劍者解開長藤,踢了方非一腳,大喝一聲:“切英!”
方非起身張望,四麵地勢開闊,環繞高大的白樹,金黃燦爛的樹冠結成了廣大的圓頂。白樹的枝丫上,掛了無數巨大的鳥卵,色彩斑斕,成雙成對,其中連著藤蘿,長長的藤梯一直下垂到地麵。
持劍者一聲長嘯,林子裏喧鬧起來。巨卵上圓門洞開,鑽出來許多綠茸茸的腦袋。
方非恍然大悟:“巨卵”不是別的,正是小人的巢窠!
小人大呼小叫,順著藤蔓滑落,將他團團圍住。小手四麵伸來,又拉又扯,方非手足冰涼,呆呆的不敢亂動。非洲的叢林裏有一種俾格米人,號稱“袖珍人類”,可是比起這些小人,隻怕也是偉岸的巨人。
一想到俾格米人,方非打了個寒戰。紅塵的森林裏藏著食人部落,不知震旦裏是否也是一樣?這些小人窮凶極惡,難保不會茹毛飲血,他們從怪物爪下救出自己,恐怕也不是出於好心,而是為了搶奪食物——
“阿蘭羅,達蒙裏,吉絲泠泠忒英……”持劍的小人口氣激憤,“依絲塔!英拉泠!”
這話落入人群,小人像是炸了鍋,無論男女老幼,一窩蜂衝了上來,對準方非拳打腳踢。
少年連受重擊,摔倒在地。他就地翻滾,雙手抱頭,身子蜷縮起來,盡力護住要害。小人們圍上來繼續踢打撕扯。看起來,紅塵的蠻子文明得多,他們至少用到了燉鍋,至於這些小東西,根本打算活吃了他。
“斯華!”一個聲音傳來,低沉悅耳,透著十足的威嚴。
拳腳應聲停下,小人四麵散開。方非的身子好似分了家,處處都有撕裂的痛楚。他鬆開手腳,眯眼望去,一片金光撲入眼簾,光華中走來一個小人,膚色金黃,長發銀白,手拄紅木拐杖,杖頭上掛了幾顆果實,渾圓幽藍,閃動著神秘的光澤。
小人顫巍巍走到近前,他的年事已高,皺紋滿麵,目光老練深沉,落在方非的身上。“納維拉……”持劍者上前說話,金色小人搖了搖頭,從杖上摘下一顆幽藍色的果實,送到了方非的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