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失落(3 / 3)

人群一陣躁動,方非也是一怔,可見金色小人神氣和藹,這果子沒準兒可以治傷。他的身上疼痛極了,不由張開嘴巴,將果子吞了下去。

咬破果皮,漿液淡而無味,口舌卻似遭了電擊,喉嚨以上完全麻痹,雙耳嗡嗡亂響,活是進駐了一窩馬蜂。方非心知上了當,想要張口大罵,可又發不出聲音,麻痹感密如一張絲網,將他的身子緊緊捆住,方非呼吸艱難,不由得掐住脖子,渾身縮成一團。

耳邊的噪聲越來越響,像是收音機調頻不準,忽長忽短,尖銳刺耳。方非難受極了,翻滾了一陣,雙耳嗡的一下,噪音消失,耳邊傳來了一個聲音:“孩子,你聽得見嗎?”

方非嚇了一跳,抬頭看去,說話的正是金色小人,他的嘴角帶笑,碧眼炯炯有神。

“聽,聽得見……”麻痹感說去就去,方非忍不住坐了起來。

“阿維蘭!”持劍小人的叫聲,方非也聽得一清二楚,“你為什麼給他吃‘能言果’?”

“阿含!”金膚小人看他一眼,“太陽還在天上疾馳,星星也可以發光嗎?金犼說話的時候,巡邏者也能插嘴嗎?”持劍者哼了一聲,低頭退了下去。

“我是金犼阿維蘭!歡迎來到山都的巢城!”金膚小人的聲音如歌如吟,“孩子,告訴我,你是誰?從哪裏來?”

方非滿心迷惑,答非所問:“我、我怎麼聽得到你說話?”

“你吃了能言果!果子在你的心裏發了芽,教你從此明白了山都的話!”

“山都?”方非問,“你的名字?”

“不!”阿維蘭麵露笑容,“這是我們的名字!”方非遊目望去,四周頭顱聳動,站了幾千個小人。

“你們不是人類?”方非忍不住問。

“人類?”阿維蘭白眉一揚,“啊,我聽說過那些生靈!他們住在紅塵,是無鰓的魚,失翼的鳥,他們像狐狸一般詭計多端,跟犀牛似的哞哞亂叫,他們對待同類狠如虎狼,又似蜜蜂一樣終年奔忙,付出的多,得到的少,他們的野心比天空還大,歸宿卻比床鋪還小,他們在欲望的迷霧中遊蕩,很少看得見真正的陽光!”

方非聽得發呆,老山都把人類說得一無是處,更叫人難過的是,方非想來想去,居然想不出詞兒來反駁他。

“你是人類?”阿維蘭眯起眼睛,深碧的眸子幽幽放光,“或者說是裸蟲?”

“是的,是的!”阿維蘭低下頭去,仿佛自言自語,“恐怖的大蛇隕滅以後,支離邪和我的祖先定下了誓約。這一片森林歸山都所有,我們世代定居在此。在森林的邊界,支離邪留下了不朽的符篆,震旦裏所有的生靈,沒有金犼的準許,全都不能進入森林。不過,裸蟲不是來自震旦——”金犼抬起頭來,高叫一聲,“森林的邊界,對裸蟲無用!”山都嘩然一片。

“他傷害了人頭樹!”阿含大聲叫嚷,叫聲未落,山都中響起憤怒的嗚嗚聲。

“是嗎?”阿維蘭深深地看著方非,“你傷害了人頭樹?”

“人頭樹?”方非大惑不解。

“阿維蘭!”背弓的山都奉上亮晶晶的短劍,“我聽到了人頭樹的呼救聲,趕到了紫廳,在樹根上發現了這個!”

阿維蘭接過魅劍,沉吟說:“阿落,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送劍的山都麵露羞愧,低頭說:“比起阿維蘭的博識,我就像一朵無知的舞蘭,在風中漫無目的,從來不知道落向何方!”

“我們隱藏得太久了,幾乎忘記了昔日的死敵!”阿維蘭的神色有些憂傷,“阿落,這是靈沼怪物的武器,遠古的時候,曾有無數的山都死於劍下。”

嗚嗚聲更響,方非張皇四顧,一陣殺氣四麵湧來。阿維蘭忽地掉頭,目光十分嚴厲:“裸蟲,告訴我,這口魅劍是怎麼回事?”

“一隻魑魅留下來的。”方非猶豫了一下,“你們說的人頭樹,是不是掛了許多人頭的矮樹?”

“是的!”阿維蘭肅然起敬,“那是森林的神物,我們可以為他血戰而死!裸蟲,我給你辯白的機會,你的辯辭須如流水一樣沒有破綻。你說的每一個字,都會決定你的生死!”

方非的心跳又快又沉,他想了想,努力整理思緒,過了一會兒才說:“我遇上了一隻鵬!”

山都中起了一片驚呼,阿維蘭也很詫異。“鵬?”金犼高叫,“那隻背負青天的怪物嗎?”

“它摧毀了衝霄車,還掀起了一陣大風!”方非的嘴裏一陣發苦,“我就是被那陣風吹來的。落地的時候,人頭樹在笑,那聲音很像人類,我找過去的時候,被樹根纏住了身子。我壓根兒不想傷害它,可我要不反抗,一定被它活活殺死!”

“人頭樹纏住你,也許出於自衛!”阿維蘭皺起眉頭,“許多人頭果還沒有成熟,不懂得分辨是非。你害怕它們,它們同樣也害怕你!”

“我以為那是一棵吃人樹……”方非話才出口,山都中又響起了一陣憤怒的叫聲。

“後來呢?”金犼又問。

“我逃開了,遇上了一隻銀灰色的怪物,長得像……蜥蜴!”

“焱木蛟!”阿維蘭抬起眉毛,“它沒有吃掉你?”

“我救了他!”阿含憤憤不平,“那隻蛟闖入了神聖森林!我得把它趕回去!”

阿維蘭點了點頭,拄著拐杖,走近一棵橫臥的白樹,緩緩坐在樹幹上。老山都佝僂身子,一動不動,兩眼緊緊閉合,宛然失去了生氣。四周的山都都屏息注視著他,樹廳裏麵一片沉寂。

一陣微風拂過,樹葉發出沙沙的微響。這時阿維蘭眉毛一挑,方非的心也提了起來。

“唔!”金犼吐出一口長氣,聲音略帶疲憊。他睜開雙眼,碧眼中的神光清澈明朗:“我剛才和人頭樹通了靈!”

方非的心子一通狂跳。

“孩子!”阿維蘭注視少年,“你的心好似狂奔的駿馬,是心虛呢,還是害怕?”

“我不知道!”方非無比沮喪,不必說,掛滿人頭的怪樹不會說出什麼好話,隻聽一麵之辭,自己必死無疑。

“不知道?”阿維蘭笑了笑,徐徐拄杖起身,“遠在山都誕生以前,人頭樹就已經有了。他是智慧的源頭之一,我們的祖先曾經向他學習說話,長翅膀的英招也是他啟蒙的學生,更加偉大的支離邪,也曾拜服樹下,聆聽教益。如同初升的太陽,人頭樹不會說謊,他的光芒,無私地照耀著每一個生靈!”

金犼頓了一下,目光掃過族人:“人頭樹告訴我,這個少年說的都是真話!”

方非身子一軟,幾乎癱倒在地上。

“孩子!”阿維蘭走到近前,發出一聲歎息,“你誤會了人頭樹,他用樹根纏住你,是為了觀察你,了解你——你刺瞎的眼睛,本是神樹的慧眼。在你的身上,他看到了混亂、動蕩、死亡和絕望……”山都又是嘩然。

“我的話還沒有完……”阿維蘭一揮手,場上安靜下來,“孩子,你的命運多舛,注定與災禍為伴,你是混沌中的一縷光,沙漠中的一眼泉,狂風裏的一片落葉,世界將因你而生,也將因你而死,生存還是毀滅?就是人頭樹也無法斷言!”

方非聽得滿心糊塗,搖頭說:“阿維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隻是一個普通人!”

“普通人?”阿維蘭露出一絲奇特的微笑,“我喜歡這個說法!”

金犼沉思一下,又說:“孩子,你的未來不在森林,你隻能寄宿一晚,明天一早,我就派人送你離開!”

“這不公平!”阿含怒氣難消,“為什麼他不受懲罰?”

“阿含!”阿維蘭瞧她一眼,“山都是仁慈的種類,太陽在我們的心裏種下了善根。自古以來,我們反抗強暴,從不欺淩弱小,傷害人頭樹是一個誤會,傷害一隻裸蟲,絕不是山都的所為!”

“哼!”阿含瞪了方非一眼,“阿維蘭說得對,山都從不欺淩弱小,這隻裸蟲是我見過最弱小的東西!”

方非不由氣結,阿維蘭深深看他一眼,眼神十分奇特,忽地揚聲說:“阿落,你帶這孩子去火水池,洗去他一身的風塵;阿朵,你備好食物,我要在白廳款待遠客;阿映,你帶著雌山都,安排客人睡覺的地方!至於我,唉,我累了,我要歇一陣子……”老山都一麵說,一麵拄著拐杖,消失在樹林的深處。

火水池是一眼溫泉,泉水乳白,水雲化為了飛禽走獸,在空中互相追逐,可是不等方非摸到,水雲忽又化開,變成了一團飄渺的霧氣。

洗去了一身風塵,方非疲憊不堪,靠著大塊的卵石,意識模糊起來。

蒙矓中響起一聲洪亮的雞叫,方非一驚抬頭,大鵬鳥浮在空中,高高揚起雙翅,一個少女白衣出塵,正與它隔空對峙——雙方大小懸殊,比起遮天的巨禽,孤獨的少女就如一粒微塵。

鳥叫聲盤旋不去,方非想要呼叫燕眉,嗓子卻很艱澀。這時少女轉過頭來,衝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十分甜美,可又透著一絲堅毅。

“小裸蟲,我去了呢!”少女語中帶笑,清冷冷如一串風鈴,緊跟著,她人劍合一,向著太古巨鳥飛去,黑暗中閃過一道紅光,似乎要將天地照亮——

“燕眉!”方非終於叫出聲來,雙手拚命揮舞,掀起一片水花。

原來是南柯一夢!水汽嫋嫋撲麵,池邊寂寂無聲。方非的心撲通亂跳,將頭埋入水中,任由泉水灌入耳鼻,暖水在耳邊流淌,他的神誌又迷糊起來。

咻,一聲銳響掠過頭頂。方非一抬頭,隻見一枚小箭插在岸邊,通身碧綠,箭尾分成了三片,好似一棵三葉的小草。一愣神,草葉啪地分開,吐出一朵星子樣的白花。

咻,又來一支草箭,射中了一隻水雲幻化的煙鶴,煙鶴流散消失,草箭掉入水中,隨波逐流,宛然逝去。

少年一轉眼,林子邊閃出一個小小的身影,手持銀弓,正是阿落。

“我睡了多久啦?”方非悶悶望天,天色十分暗淡,拿出手表,才想起已經失靈。他爬出池水,周身舒暢,火水池裏藏著某種神力,出水的時候,他身上的傷痛都已經消失了。

穿好衣服,阿落已經在前等候,飛花飄舞林中,於暮靄中發出淡淡的流光。

“晚宴準備好了,阿維蘭在白廳等你!”小山都神色恭謹。

“我剛才睡著了!”方非微覺慚愧。

阿落瞅他一眼:“你的衣服破了!”方非扭頭一瞧,肩上的襯衣裂開了一條大口子,想來是與焱木蛟搏鬥時掛破的。

小山都掃視四周,探身上前,從樹下拔起一叢野草。草葉細長如絲,離開土壤,還在扭動。阿落吩咐方非坐下,將細葉湊近破衣,一眨眼,葉子鑽入衣裳,刷刷刷地穿針走線,將兩片破布連接起來。

“這是什麼草?”方非不勝驚奇。

“織女草!”阿落回答。

“啊!阿落,你射出的箭怎麼會開花?”

“那是箭堇!”山都轉過身子,快步向前走去。

走近白樹大廳,裏麵傳來悠揚的笛聲。山都正在狂歡,有的口吹七孔短笛,有的應著笛聲起舞,舞姿酷似彩羽大鳥,揮手交頸,步子輕盈。

阿維蘭坐在高聳的樹根上,身邊圍繞幾隻幼患。方非一進白廳,它的目光就投了過來。

“孩子!”阿維蘭笑著高叫,“盡情享樂,不必客氣”

地上堆滿奇特的瓜果。方非吃了一片白瓤瓜、一枚火皮棗、還有一個七彩石榴,就已感覺十分飽足。出於好奇,他又嚐了一小片碧藕,滋味甘美,餘香滿口。

酒杯是一朵碗狀的小花,盛著紫樹釀成的淡酒,透過晶瑩的花瓣,可見花蕊在酒液裏搖晃。花蕊發出熒光,捧在兩手中間,暖融融就像一盞小燈。

方非不勝酒力,喝了兩杯,就覺頭暈,他遠遠望著山都跳舞,不知怎麼的,那邊越熱鬧,他的心就越冷清,呆了一會兒,忽見人群外圍,孤單單站了一個山都,不吹笛,也不跳舞,隻是抱著雙手,冷眼打量人群。

“阿含!”方非認出挎劍的小人,“你不去跳舞嗎?”

“跳舞?”阿含瞪他一眼,“那麼無聊的事,我才不會做!”他一縱身跳上了高高的樹根,目視遠處,若有所思。

“天黑下來了,太陽已經隕落!”阿維蘭站起身來,“歡樂就像太陽,也有下山的時候。孩子們,宴會結束了,睡覺的時間到了!”

山都們放下短笛,開始收拾場地。不久收拾幹淨,雄山都順著藤梯爬上白樹,放下藤網,雌山都帶了幼崽坐進網裏,任由著拉上樹梢。不多久,大小山都鑽入巢窠、紛紛關上了圓門。

這情景溫馨美好,方非看得入神,不覺阿落走來說:“請跟我來!”方非跟他走到一棵白樹下麵,坐進一張藤網,剛剛抓好粗藤,呼啦,藤網如飛上升。

白枝枝丫橫斜,好似許多長長的樹橋。樹橋縱橫交錯,直似城堡迷宮,銀白的月光透過枝頭,糅合了白菌的清輝,映照出迷宮的輪廓。織巢的彩藤散發熒光,恍若千萬隻彩色燈籠,挑在高高的白樹枝頭。

阿落在前引路,小巧的身形像是跳動的網球。彩羽鳥的叫聲時高時低,經過透亮的巢窠,聽得見山都的笑語和幼崽的哭鬧。

走了一會兒,來到一座巢前,這座巢比其他的大三倍,巢上織了一張碩大的人臉,看樣子正是方非,盡管稍嫌誇張,可也生動傳神。

“你睡這兒。”阿落掀開圓門,請君入巢。

方非道聲謝,鑽了進去。巢裏鋪滿細軟的羽毛,每一片羽毛都用織女草連綴起來,結成了一張厚厚的被褥。

他躺了下來,叢林的深處,升起了一縷笛聲,山都的短笛幽沉低回,穿過古老的山林,在月光下徘徊不去。

聽著笛聲,方非困倦起來,擁著羽被沉沉睡去。

這一覺無思無夢,仿佛剛剛睡著,就被一陣歌聲吵醒。方非鑽出巢窠,天已透亮,晨光穿過樹梢,灑落偌大巢城。

白樹的頂端聚滿了山都,他們對著朝陽放聲高唱,歌詞十分古奧,可是歌聲清壯有力,活是一群矯健的飛鳥,衝出林梢,在朝陽下歡快地盤旋。方非聽得入迷,幾乎忘了身在何處。

唱完了歌,山都紛紛散去。不一會兒,阿落來找方非,說是阿維蘭召見。

下到白廳,山都全都在列。阿維蘭坐在高高的樹根上,看見方非說道:“孩子,到前麵來!”

方非忐忑上前,阿維蘭又叫:“阿含!”挎劍者一愣,走上前來。阿維蘭看他一眼,點頭說:“阿含,你護送這個人離開森林,記住,你要像星星拱衛月亮,時刻圍繞在他身邊!”

“為什麼是我?”阿含瞪了方非一眼,不情不願地離開人群。過了一會兒回來,背了一隻行嚢,銀劍別在腰間,身後掛著七孔短笛,笛孔上插了一支火焰似的羽毛。

“走吧!”小山都沒好氣地大叫。

“就帶這些?”方非不知道要走多遠,心裏十分猶豫。

“那又怎樣?”阿含沒好氣說,“出一趟門,就要把巢城也帶上嗎?”

“我可沒那麼說!”方非搖了搖頭。阿含瞅他一眼:“阿維蘭,他也坐赤明鳥嗎?他的個兒那麼大,不把鳥兒壓死才怪!”

“用不著你操心!”阿維蘭木杖一頓,林子裏響起呦呦的鳴叫,蹄聲雜遝,奔出來一頭生物,大於鹿,小於馬,毛片雪白,頭上長著銀子樣的彎角。

“白羚鹿!”阿含氣呼呼大叫,“阿維蘭,這可是金犼的坐騎!”阿維蘭不去理睬,對方非說:“孩子,這隻白羚鹿借給你,你可以跨著它穿過森林!”

“我不會騎馬……”方非慌忙擺手。

“笨蛋!”阿含冷冷說,“這是羚鹿,不是馬,這東西最馴服,從來不會摔人!”

方非隻好騎了上去,鹿背很矮,他的雙腳幾乎著地,白羚鹿回頭瞥他一眼,若無其事,繼續低頭吃草。

“這個還給你!”阿維蘭把魅劍遞給方非,“這是靈沼怪物的命根,你帶在身邊,可要提防它們!”

方非接過魅劍,感激說:“阿維蘭,多謝您的關照。將來有什麼差遣,我一定全力以赴。”

“是嗎?”阿維蘭深深看他一眼,“孩子,希望你永遠記得今天的話!”他想了想,又叫,“阿含!”

“還有什麼?”小山都很不耐煩。

阿維蘭伸出手來,掌心托了一塊淡青色的琥拍:“這一塊空桑石,是人頭樹的眼淚化成的,它能牽動林中生物的善根,庇護你們走出森林!”

“走出森林?”阿含一拍劍鞘,“憑我的劍就能辦到!”

“這不是山都說的話!”老金犼白眉亂顫,“記住,空桑石跟你的心靈相通,才能發揮威力,如果離開你的雙手,它就是一塊無用的石頭。”

阿含接過琥珀,滿不在乎揣進兜裏,他仰臉吹了聲口哨,彩羽鳥應聲飛來,小山都跳了上去。方非騎著羚鹿跟在後麵。走了一段,他回頭望去,阿維蘭站在高處衝他揮手,跟著山回路轉,老山都的身影也消失了。

彩羽鳥忽高忽低,長長尾巴在方非的眼前掃來掃去,少年忍不住問:“阿含,這是什麼鳥?”

“赤明鳥!它可是朱雀神的後裔!”小山都信口胡吹。

“朱雀神?”方非來了興頭,“你知道朱雀道者嗎?”

“我當然知道!”阿含白了他一眼,“人頭樹說過他們!人頭樹什麼都知道,道者還沒出現的時候,它就有了一把年紀。”

“那棵樹真這麼神?”方非滿心疑惑,“我看到的人頭都是瘋瘋癲癲的,樣子怪嚇人的!”

“哼,那都是些不開竅的蠢貨,如果沒有三老人,人頭樹就是根呆木頭!”

“三老人?”

“那是人頭樹最早下的三個果實。他們的壽命最古老,智慧最廣大,他們的目光可穿過時間,說出驚人的預言……”

小山都自高自大,又愛賣弄見識,他一路上嘮嘮叨叨,方非默默聽著,倒也長了不少見識——樹上的白菌叫做“磷芝”,燃燒七天,就會枯死;會飛的花朵叫做舞蘭,不但乘風飛翔,還能隨樂起舞,阿含即興吹起短笛,叫他見識了一下舞蘭的舞姿。經過白草地時,小山都告訴少年,這種白草叫做“霓草”,跟天上的霓虹一樣,可以變幻七種顏色,至於變色的原因,阿含神秘兮兮地不肯吐露,聲稱這是山都的秘密,不能告知外來的異類。

走了大半天,樹木顏色變淡,下午時分,兩人走出“神聖森林”進入“凶險森林”,樹木變為夢幻的藍色,霧氣裏盡是不祥的叫聲。

炎木蛟趴在路邊,眼珠通紅如血;人麵嫋歇在樹梢,掛著陰狠的詭笑:斑斕的蛇藤四處遊走,方非親眼見它勒死了一頭狠羊;豹嘴花張開碩大的花瓣;好似兩片鮮麗的貝殼,食肉的妖花與妖藤爭食,咬斷了許多蛇藤。

方非步步驚心,好在阿含舉起空桑石,琥珀青光四射,照過的地方,妖藤後縮,妖花閉嘴,人麵嫋歎息著飛走,炎木蛟的雙眼也變成藍色。兩頭凶猛的獨角虎跟在兩人身邊,神態馴服,就像是一對乖巧的大狗。

兩人不敢久留,子夜時走出來“凶險森林”,進入了“迷迭森林”獨角虎形同醉酒,搖晃著掉頭回去,不久凶心複熾,又在後麵發出淒厲的吼叫。

夜幕低垂,熒光樹的葉子發出光亮,一眼望去,仿佛滿天的星鬥墜入了凡間;鑽石花被鹿蹄驚醒,猝然收攏花瓣,發出驚人的光芒;夜明蛾在身邊穿梭,形如青白流光,與明亮的火蝶爭輝鬥彩;燃燈果變得澄澈如水,透過淡黃色的果肉,可見紅豔豔的果核。

阿含割下了一叢含光藤,懸起兩張明晃晃的吊床。方非這一晚驚心動魄,一沾吊床,睡意如潮。

突然傳來一陣琴聲,方非醒來一看,天已亮了,一旁的吊床空空蕩蕩,小山都早已不知去向。赤明鳥站在高枝上打盹,白羚鹿醒來了,埋首啃噬鑽石花的花瓣。

琴聲十分悠揚,方非聽得入神,想到母親,忍不住翻身下床。他循聲走了兩步,衣角從後被牽住。回頭一看,白羚鹿咬著他的衣角,眼睛又大又黑,光亮如新采的水晶。

方非見那眼睛,隻覺親切,拉回衣角說:“我看誰在彈琴!”話一出口,又覺好笑,心想自己怎麼對一隻白鹿說話,被人看見,還不笑掉大牙。

誰知白羚鹿十分憨頑,叼著衣角不放。方非使勁拽回衣角,轉身走了幾步;白羚鹿又趕了上來,再次叼住衣角。這麼反複了幾次,方非焦躁起來,衝著羚鹿揮拳要打,靈獸這才放開衣角,悻悻地掉頭跑了。

琴聲如同一條無形的繩索,牽引他一路向前。走了一段,前麵出現了一個水潭,好似深碧色的翡翠,鑲嵌在濃蔭深處。

琴聲就從水下傳來。方非走到潭邊,驚奇地發現,潭水裏漂浮著幾十個數寸長短的雪白小人,男女不一,容貌俊美,身子微微透明,似有光彩流轉。他們要麼斜倚古箏,要麼橫放琴瑟,無論什麼樂器,都是小巧玲瓏、晶瑩可愛。

小人見了方非,紛紛湊近水麵,臉上笑笑嘻嘻,琴聲越發逗人。

“這不是水仙嗎?”方非心裏想著,湊近水麵,想要看個明白。

不知不覺,他越湊越低,先是鼻尖,再是麵頰,漸漸整個腦袋陷入了水中,撲通,方非頭暈目眩,一下栽進了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