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買賣(1 / 3)

進了駐車場,眾人剛剛下車,就聽一陣爽朗大笑。簡懷魯隻覺耳熟,回頭望去,一條凜凜大漢闊步走來,不由分說,給了他一個狠狠的熊抱。

“禹封城!”申田田跳了起來,“鬼東西!你從哪兒冒出來的?咦,你臉上的疤是怎麼回事?”

“哈,畜生抓的!”那人轉過臉來說。

他國字臉膛,容貌英武,胡須又濃又密,兩隻眼睛亮得駭人,可惜一條血紅傷疤,活是一條小蛇,從左額一直躥到右腮。

申田田衝上去狠狠給他一拳。那人退卻半步,穩穩站住,笑著說:“女狼神,你的拳頭還是那麼硬!”

“再硬也打不死你這混球!”申田田罵聲粗野,眼裏卻漾起了笑意。

吹花郎也滿臉是笑:“老甲魚,這些年你跑哪兒去了?一點兒消息也沒有!咦,葛笑蘭呢?”

“瞎!”禹封城滿不在乎地說,“她攀上高枝兒變鳳凰啦,眼睛長在頂上,哪兒瞧得見我們這些爬蟲?”

“你們分手了?”簡懷魯兩眼瞪直。

“是啊!”禹封城隨意笑笑,“她嫁給了個白虎道者,名兒叫什麼來著?唉,反正就是踩輪子的那種,從此擺脫‘禁飛令’,做了一個天上人!”

“沒想到她是那種人!”申田田滿心不是滋味,“笑笑呢?”

“前幾年跟她媽,這兩年跟我。對了!忘了說,我去過一趟天獄,數了三年的星星。”

夫婦倆都吃一驚,簡懷魯說:“老甲魚,你犯了什麼事啊?”

“也沒什麼?”禹封城大大咧咧,“葛笑蘭改嫁的時候,非要帶著笑笑,說是孩子跟我沒出息。我一想也對,我這輩子走了背運,不能連帶女兒受苦。所以二話沒說,就隨她娘兒倆去了。接著我一道煙去了西方,上亡靈海去采元胎……”

“啊!”簡氏夫婦同聲低呼。申田田叫道:“那可危險得很!”

禹封城笑了笑:“那有什麼法子呢?我又不會吹花,別的本事也一竅不通,隻有一身蠢力氣,收拾兩個海妖水怪,倒還輕輕鬆鬆。就這麼混了兩年,有一天,我想念笑笑,就收拾行李趕到玉京。結果女兒是見著了,她高了,也瘦了,說話的時候,有點兒要哭不哭的樣子。我起了疑心,仔細察看,發現她的手肘,脖子都有瘀傷,扯開衣服一看,嗐,我這大老爺們兒,差點兒沒哭了出來。”

禹封城說到這兒,沉默下去,眼圈兒微微泛紅。簡氏夫婦心知肚明,臉上也都透出怒容。

禹封城抽了兩下鼻子,接著說:“那個狗畜生,把我女兒往死裏整呐!葛笑蘭那個臭娘兒們,一心投他的意,眼睜睜瞧著,就是不敢吱聲。你們知道我的脾氣,這事兒絕不算完,可我一絲風聲也沒透露……”

“好!”簡懷魯叫了一聲。

禹封城衝他一笑:“我找上那狗畜生,和和氣氣,笑笑嘻嘻,比兒子見了親爹還要恭敬……”簡懷魯又叫一聲“好”。

“哈,狗畜生見我這樣,得意得不得了,眼珠子翻得老高,嘴巴扯到耳朵邊上,還以為我們一家子都是他的口中食兒。他剛要開口訓活,我的拳頭就落到他的牙門上。如果他上了天,我當然鬥不過他,可在地上,他卻輸我一籌,再說又吃了麻痹大意的虧,這下子可亂了陣腳。反正從頭到尾,我都沒讓他起飛,地麵的血一大半也是他的。那畜生的狗爪子挺硬,在我臉上留了一道小傷疤。嗬,沒關係,我也給他留了兩個小記號兒,包他一輩子都弄不掉。”禹封城說道這兒,咧嘴直笑。

“之後呢?”申田田急著問。

“不是說了嗎?我上天獄數星星去了,一數就是三年,那地方真冷清,我可不想去第二次!”

“誰問你了?你死了我也不管,我問笑笑,你進了牢,她怎麼辦?”

“開打之前,我就把她送到一個遠房的姑娘家去了!”

申田田鬆了一口氣,點頭說:“算你小子還有點兒頭腦。”

禹封城笑了笑又說:“我從天獄裏出來,笑笑來接我。我說,你怎麼不跟姑奶奶呆一起啊,誰知道她一下子抱住我,放聲大哭起來。哭得我亂了陣腳,隻問,乖女兒,是不是姑奶奶欺負你啦?她搖了搖頭,問道,爸爸,我還是不是你女兒?我說怎麼不是,你是我的寶貝疙瘩親閨女。她說,那你怎麼把我丟到東又丟到西,我現在哪兒也不去,我就跟著你,你上天涯,我也去天涯,你到海角,我也跟著你去。我當時聽著就心酸,轉念一想,管他的呢,接著把心一橫,帶著笑笑去亡靈海了……哎喲,女狼神,你幹嗎?”

申田田氣得呼呼大罵:“蠢東西,把女兒帶去采元胎?虧你想得出來,要有個閃失怎麼辦?”

禹封城一麵招架來拳,一麵笑嘻嘻地說道:“女狼神,我這女兒可沒那麼不經事。比起我來,她還要機靈得多……”

正說著,忽聽一個脆生生的聲音說:“爸爸,你跟誰說話呀?”

眾人回頭看去,一個淺紫衣服的女孩兒走了過來。她個子高挑,雙肩略寬,左肩露出一段劍柄,容貌十分秀麗,大約吹過海風,膚色稍顯黝黑,兩隻眼睛亮閃閃的,笑起來就跟月牙兒似的。

“笑笑!”禹封城大聲嚷嚷,“你幹嗎去了?老半天也不回來?”

“這駐車場可貴了,停十天要十粒金,我跟他講了好半天,好容易才說到七粒。”

“過來!”禹封城招了招手,“這是簡伯伯、申阿姨,你小時候都見過的。”

禹笑笑人如其名,滿臉是笑,衝二人各叫一聲。申田田走上去,把她摟入懷裏,輕輕歎氣:“小可憐兒,好些年不見,你可吃苦頭啦!咦,你是羽士?”

“沒錯!”禹封城摸著下巴,一臉得意,“我這隻老甲魚,可是生了一隻飛天燕兒。喂,女狼神,你兒子呢?你兩口子都是響當當的狠角色,兒子也應該差不了。”

申田田微微苦笑,回頭叫:“小真,小容!”

簡容蹦跳上前,簡真本在門邊偷看,這時扭扭捏捏地走出來,滿臉害羞,細聲細氣的叫了聲“禹叔叔”。

禹封城拉過簡容,笑笑說:“看樣子,小容是羽士。小真,哈,你跟叔叔我是一路。”他右手搭上簡真肩頭,輕輕一推,簡真如受電擊,不覺退了半步。

“根基還好!”禹封城想了想,“神形甲挑好了嗎?”

“還沒呢!”申田田愁眉不展,“我的貪狼甲壞了,又不合身,打算給他買一副新的!”

“庚丁款的金狻甲不錯,飛得快,變身也快,防護牢固,力量十足……”

禹笑笑掩口直笑:“爸爸,你給人打招牌嗎?”禹封城摸了摸頭,笑著說:“我是走火入魔,見了好甲就眼饞!”

“英雄所見略同。”簡懷魯微微一笑,“我也看中了那款甲,攢了好多年的錢!”

禹封城一笑,摸了摸女兒的頭發,歎氣說:“養個孩子可真不容易!”

申田田見禹笑笑談笑自若,大兒子偏是畏畏縮縮,心裏好不有氣,招手說:“小真,你還記得笑笑不?你們兩個小時候還打過架呢。笑笑,你別看他個頭大,渾身上下軟得像堆棉花。人又怕羞,像個女娃娃。笑笑,你打小兒就隨你爹,跟野小子差不多,個頭隻有小真一半,倒能輕輕鬆鬆地摔他兩個大跟鬥。這小子老沒用了,趴在地上隻會哭……”

“媽……”簡真哀哀號叫,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禹笑笑抿嘴一笑,搖頭說:“那些事兒,我都記不清了。”申田田摟著少女,又愛又憐:“誰像你這麼爭氣,造化弄人,可惜我沒這樣的閨女,隻有一個傻兒子!”

“媽!”簡真叫得更慘了。

“鬼叫什麼?有叫的力氣,還不如使到考場上去。哼,玄冥可是轉了左眼的,再考不上,你就不要怨天尤人!”

簡真撅著嘴巴,不時斜眼瞅人,那眼神實在幽怨得很。

“禹封城!”簡懷魯冷不丁說,“你是蒼龍人裏的大甲士士,今天見了甲士同行,還有一個蒼龍同道,你要不要也見見?”

“誰?”禹封城目光一轉,落到遠處的方非身上,心頭無端一跳,衝口而出,“蒼龍度者?!”禹笑笑也轉過目光,饒有興趣地打量方非。

“吹花郎,這東西你打哪兒弄來的?”禹封城口無遮攔,女兒心裏著急,扯他衣角。大甲士急忙改口:“嗐,他不是東西,也不對!嗐,管他是不是東西,我就是想不通,這年頭,還有人點化裸蟲?”

“老甲魚,你嗓門小點兒行嗎?你這麼一嚷,玉京城也得聽見了。”簡懷魯皺了皺眉頭,“這孩子身世蹊蹺,我們私下裏說比較好!”

禹封城忙把嘴巴閉上,眼睛衝著方非連連打轉。

停好了車,一行人走路進京,一路上暢敘別情。禹笑笑也來參加八非天試,她一眼望去,神氣清朗,道力不淺,申田田又愛又羨,少不了又把簡真數落一頓。大個兒老大沒趣,他奈何不了母親,就找方非出氣,從駐車場走到玉京,也沒跟小度者說一個字。

離開華蓋車,眾人隻帶了隨身物品。尺木長大累贅,方非本想留在車裏,可是看那青木,心中又閃過長牙龍的影子,巨龍淒淒慘慘地看著他,眼裏充滿了哀求乞憐。方非於心不忍,隻好把它帶在身邊。

禹笑笑帶的東西卻很奇怪,像是一個鳥籠,遮得密不透風,裏麵不時傳來劇烈的撲騰聲。

簡容猜是一隻大角鷹,簡真猜是一隻鬼眼蝠。兄弟倆打了賭,簡真慫恿簡容去問。申田田卻拉著禹笑笑說個不停,兒子一旦靠近,她就大吼大叫:“一邊去兒,沒看見我跟你笑笑姐說話呢?”

大個兒心癢難煞,使了個“巽地呼風符”,掀起一陣小小的旋風,想把籠子上的遮光布吹走。誰知布料使了符法,緊貼籠子,紋絲不動。禹笑笑有所察覺,轉頭衝他一笑,倒把大個兒鬧了個大紅臉,老半天也抬不起頭來。

玉京有四大會館,道者入住,價格便宜,條件雖說寒磣,可是兩家人也都不寬裕。會館以道種區別,禹氏父女是蒼龍人,蒼龍會館在勾芒城,玄武會館在玄冥城,一東一北,各不相鄰,所以入京以後,隻好分道揚鑣。

兩邊戀戀不舍,禹封城直叫“箕字組會了麵,怎麼也得喝兩蠱”,簡懷魯深表讚同,兩個老酒鬼定了死約會。申田田抱著“小可憐兒”難分難舍,還彈了幾顆老淚。倒是禹笑笑年少豁達,笑眯眯地安慰說,安頓下來,就來玄武會館找阿姨玩兒。

方非走在玉京街上,惹來回頭不斷,道者們不勝驚奇,一個個大呼小叫。

對於小度者來說,玉京的一切也很新鮮,頭頂的飛車呼嘯而過,飛劍、飛輪嗖嗖往來,其間還夾雜著甲士的撲翅聲。道路兩旁盡是奇花異草,芳香陣陣襲人,這些花草無時無變,方非路過的時候,還是一大叢重瓣紫菊,走了不過十米,回頭再看,隻見滿天星似的小花。花朵兒一變,花香也跟著變化,總之變來變去,幾乎沒有一朵重樣。

吹花郎大為不屑,跟方非說,這些花兒都是‘鏡花符’變出來的幻象,沒有一朵是真的,不過城裏人向來浮躁,就愛這些虛有其表的東西,一朵真花兒,他們瞧不到兩眼就生厭了。

山野裏的道者,大多長發垂肩,至多用一根絲帶挽起,一到玉京,發式千奇百怪,瞧得行人眼花。有人頭發高舉,好似雲浮半天,“雲朵”形形色色,有悠閑飄逸的白雲、電光閃爍的烏雲、濃墨重彩的朝雲、噴燒如火的霞雲。最離奇是一種衝天爆炸的蘑菇雲,雲裏的亮色駭人眼目,像極了原子彈的閃光,設計它的理發師,沒準兒來自紅塵。

說到這兒,申田田忍不住糾正方非,震旦裏沒有“理發師”,隻有“幻發師”,玉京人說到打理頭發,不說“理一理”,隻說“幻一幻”。

一路上還見羽毛幻發、龍角幻發、虎牙幻發、飛蛇幻發、海棠幻發、珊瑚幻發、水母幻發、虹幻發、花幻發、日幻發、月幻發——這一類幻發,可以陰晴圓缺,跟著天上的月亮變化!

申田田瞧得心裏癢癢,很想也去“幻一幻”。經過一間“愛吾愛幻發屋”女狼神猶豫了好一陣子,十粒金的價碼還是叫她知難而退。

幻發屋旁邊是一間“心隨吾變文身坊”,不少道者進進出出,幹幹淨淨地進去,花裏胡哨地出來,臉上、額上都是文身——雲紋、雷紋、鳳紋、獸紋,花紋……五顏六色,閃閃發光。據簡懷魯說,這叫“心情文身”,亮度色彩,可隨道者的心情變化,憂愁時若有若無、歡喜時明亮鮮豔、悲傷時暗淡無光、憤怒時又熾亮耀眼。

簡真瞧得又喜又羨:“我哪天也來文一個!”申田田一聽大怒:“你敢弄這些花呼哨,我就剝了你的皮!”大個兒氣恨交加,小聲咕濃:“隻許當媽的幻發,就不許做兒子的文身嗎?”女狼神回答得倒也直截了當:“那又怎麼樣?你要做了我媽,你也可以這麼幹!”

玄武會館地處東北,活是一個圓溜溜的大龜殼。八非學宮大開山門,五湖四海來應試的學子實在不少。會館裏房間緊張,一家人隻分得了兩間。簡氏失婦和簡容一間,方非、簡真合住一間。簡真記恨在心,板著胖臉,對方非不理不睬;方非想不透怎麼得罪了他,碰了兩次不軟不硬的釘子,心裏也惱火起來。兩人瞪眼對視,好似一對鬥雞。

吃過午飯,全家人租了一輛龍馬車。那輛車半龍半馬,昂首闊步,在心照渠上留下了一溜兒水跡,跟著信步上岸,輕快地踏入了蓐收城。

這一座白虎之城,走到哪兒都是白花花的一片。白虎人深信,白色是世界的本色,當年鴻蒙創造世界,幽暗深淵裏的第一縷光,不也是白亮亮的嗎?

龍馬車一陣小跑,越過寶輪大道,穿過窮奇小巷,到了靈河岸邊,嘚嘚嘚沿河向南,進入貓兒咪大街,最後在“貓鬼錢莊”停了下來。

錢莊氣象莊嚴,大門麵朝靈河,占盡了河邊的好風水。錢莊沒有門牌,也沒有招牌。白房子的頂端,懸了一隻白眼金瞳的巨大貓眼,金瞳子變幻無方,一會兒圓圓溜溜,一會兒細細長長,一陣子小得如同針眼兒,一陣子又大得異乎尋常——有見識的人都知道那是一個時鍾,可能看懂的卻沒有幾個。

下車出了一件怪事。離錢莊三百多米,聳起一座水汪汪的圓房子,這顆大水球方非在山項見過,本來無門無窗,這時發一聲響,好似炮彈出膛,射出一個人來。

該人渾身半裸,飛了一百多米,砰地摔在街心,一輛龍馬車橫衝過來,幾乎兒踩扁了他的腦袋。

申田田見了,借以教訓兒子:“看到了嗎?這就是賭錢的下場!你們兩個要是進了那兒,結果就跟這個窩囊廢一樣,叫人扒光衣裳,從裏麵扔出來。”

大水球竟是個大賭場!兩兄弟半驚半恐,盯著地上那人。“窩囊廢”不知死活,躺了半晌,居然蠕動兩下,慢慢地爬起身來。車輛前前後後,從他身邊衝過,他倒像是個沒事人兒,拍了拍僅有的褲權,轉過身來,衝著兄弟倆毗牙一笑。

這人五官端正,甚至十分英俊,身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但以紅塵的標準,也是絕好的體態。不過他一臉灰敗,眼圈兒烏漆抹黑,就像三五年沒有合眼,身上幾處瘀傷,似乎剛剛挨過毒打,頭發亂蓬蓬地泛著油光,那上麵的味兒一定很可怕。

窩囊廢滿不在乎,把手伸到褲檔裏撓了兩下,又衝一個飛過的女道者吹了聲口哨。女道者鬧了個大紅臉,幾乎沒有撞上路邊的牆壁。窩囊廢發出一聲下流透頂的怪笑,一瘸一拐地穿過大街,消失在了小巷的盡頭。

“太不要臉了。”申田田氣得臉色鐵青,瞪著兩個兒子發狠,“你們要是到了這一步,還不如死了算了。”

兩人被她瞅得不敢出聲,這時一頭拉車的虯龍閑極無聊,打了一個響亮的哈欠,嚇得簡容小臉慘白,死死揪住方非不放。

進入錢莊大廳,周圍明亮可鑒,光溜溜的地板上,行走著許多奇怪的生物。它們活是五尺大貓,大頭尖牙,伶俐可喜,眼珠白裏泛金,透著一絲狡繪。

大貓兒沒有尾巴,衣褲十分寬大,除了遮羞以外,幾乎沒有用處。它們跟人一樣直立行走,可又改不了天生地長的習慣,老是佝僂向前,顯得鬼鬼祟祟,有時還把身子弓成蝦米,撐一個舒舒服服的懶腰,那德行就跟紅塵裏的老貓沒什麼兩樣。

它們不穿鞋襪,腳掌上的肉墊又厚又軟,走起路來悄沒聲息。它們匆匆忙忙,一刻不停,有的走來走去,有的占據櫃台,說話咩聲咩氣,也柔和、也冷淡。

方非端詳貓鬼,心裏暗暗稱奇,尤為可怪的是,貓鬼們隨身不離,總是帶了一個金絲籠子,坐下時放在身邊,走路時頂在頭上。籠子裏養著紅眼白毛的小老鼠,有時一隻兩隻,有時三隻四隻。小自鼠躥上躥下,個頭兒隻如一粒奶糖。

“那是赤眼白鼠!”簡懷魯介紹,“它是太白之精,什麼地下寶藏,全都瞞不過這老鼠精的眼睛。貓鬼靠它發家致富,它們也隻服貓鬼管束。你看,白鼠的多少,代表貓鬼的等級,一鼠最低,二鼠高出一等,依次往上,如果遇上了六鼠貓鬼,恭喜你,你可見到老貓王啦!”

簡懷魯一麵說話,一麵拿出煙鬥,還沒點燃,身後傳來咩聲咩氣的叫聲:“這兒不許抽煙!”

吹花郎回頭看去,那兒站了一隻銀灰色的貓鬼,臉上微笑迷人,眼珠子卻比銀子還冷。

簡懷魯咕噥兩句,悻悻滅了煙火。貓鬼心滿意足地大步走開。方非皺眉說:“簡伯伯,你幹嗎聽它的?”

“唉,有錢大三輩,無錢小三輩。這些貓兒富可敵國,鬥廷都要瞧他們的臉色!”

“老貓妖這麼厲害?”方非有些發懵。

“他們可不是妖!它們跟我們一樣,也許……”簡懷魯伸出手指,點了點少年的腦門,“比你還要聰明!”

方非漲紅了臉:“它們又胖又蠢,還長了一身的毛……”

“嗬,貓鬼看見你,一定也會說,你又笨又瘦,身上還沒有毛……”簡懷魯話沒說完,大個兒哈哈大笑。方非瞪他一眼,恨不得給他嘴上貼張封條。

“貓鬼、山都、還有北方的英招,他們都是智慧的種族,比起道者還要古老。”簡懷魯咬了咬冷冰冰的煙嘴,臉上透出一絲苦笑。

“這三個種族都與妖怪不同,妖怪一百歲隻算成年,百歲以前,都是渾渾噩噩,全無智能,頂多一身蠻力,幹些強取褫奪?的勾當。除了狐妖之外,四百歲的妖怪才會開口說話,到了五百歲,才可洞悉世情。為什麼五首歲的妖怪才造像呢?因為到了那個年紀,他們才算擁有了智慧。

“妖怪一無紀律,二無章法,語言東抄一句,西抄一句,盡是些雞零狗碎的東西,自古以來,從沒建立過一個國家。貓鬼可不同了,他們有語言,有法律,貓鬼王國也曾威震西方。他們的智慧與我們相近,壽命也和我們相當,隻要稍加點撥,還能學會一點兒符法。你瞧,櫃台上的那些大貓兒,符筆使得多溜呀!”

方非轉眼望去,貓鬼的出納們,一個個手持符筆,忙得不亦樂乎。

他們用“分金符”將紫液金分開,裝進大大小小的管子,不會多分半粒,也不會少分半粒。他們沒有良心,可是相當公平。對人類來說,公平是少有的美德,但對貓鬼而言,這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本錢。

“為什麼讓貓鬼來管錢?”方非十分不解,紅塵裏麵,銀行可是一份好差使。

“他們天生就是管錢的料!”簡懷魯努了努嘴,“你眼前的這個錢莊,是震旦裏的國中國、腦中腦,每一粒紫液金都要經過貓鬼的爪子。道者裏有個笑話,說是天道者統治我們的心、鬥廷統治我們的人、貓鬼統治我們的錢,唯一自由的隻有我們的靈魂,可是先別高興,妖魔們正磨著牙呢……”

簡懷魯說得正高興,一個聲音又響起來:“安靜一點兒,背後說貓,可不是什麼好事兒!”

吹花郎氣衝衝回過頭去,瞪視那隻二鼠貓鬼。大貓兒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轉過身去,一邊大搖大擺地走路,一邊伸出爪子,把滿衣兜的金管子搖得丁零當啷。

申田田排隊繳納罰款,身邊的道者一個個灰頭土臉,他們要麼飛劍超速,要麼飛輪忘了消音,要麼穿了神形甲,在玉京裏非法變形——全被巡天士逮個正著,統統都來繳納罰金。

女狼神一想到十粒金就是“幻一幻”的價錢,越發感覺肉疼。她臉色發青,殺氣衝天,周邊的道者無不感覺一陣惡寒。

交完了罰款,申田田又遞上一張符紙,當值的貓鬼仔細驗過,取了兩枚金管,交到她的手裏。

申田田揣好管子,一麵轉身回來,一麵東張西望。她取出了多年的存款,揣在身上老不踏實,一眼望去,所有的路人都很可疑。

接下來上添冀大街,離貓兒咪大街挺近。為了節省車錢,一家人走路前往。

大個兒一路上喋喋不休:“金狻甲可是甲士的首選,飛得快,變身也快,防護堅固,力量十足,缺點嘛,就是貴了一點兒,要買以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錢包。小容,我可沒說你,你是個羽士,我說的是那些窮兮兮的甲士,一個子兒也沒有,哼,也敢來逛玉京?”

方非麵紅耳赤,恨不得轉身走掉。這時簡懷魯湊上去,勾住兒子的肩膀,笑嘻嘻地說:“小真哇,這麼說你的錢包很沉咯?瞎,爸爸看中了一款煙鬥,你可得給我買買,也不貴,就五點金。小真哇,我知道你是呱呱叫的好小子,爸爸這個小小的要求,你一定不忍心拒絕吧!唉,你說什麼?我沒聽見,大一點聲!你紅什麼臉呀,來,煙鬥就在那邊。你跑什麼呀?唉,你別蹲下來呀,大庭廣眾的多丟人呀……”

添翼大街是個大賣場,但凡和飛行沾邊兒的東西,這裏都有買賣。說到飛行法器,“飛仙留步”隻賣絕品的神器,“飆來飆去”名頭響亮,“呼啦啦”是才開的新店,很受小道者喜歡。可要說到物美價廉;那還得看萬年不倒的老店“倏忽塔”。

倏忽塔的樣子很怪,拿簡真的話來說,像是“一根牙簽頂著一個燒餅”。

塔樓分為上下兩層,下麵是一把長劍似的青塔,高得出類拔萃,尖得不能再尖,劍尖上挑了一個大無可大的光白圓輪,更要命的是,這隻飛輪,它還在慢慢地旋轉呢!

眾人乘了飛雲梯,越過“牙簽”,進入“燒餅”。才進入口,迎麵隻見一輛光燦燦的衝霄車,翅膀已經打開,比方非坐的小了幾號。因為是私人用車,裝潢奢華無比,一對大闊佬站在車邊,指指戮豁,盡挑這車的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