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朋友”說完這一番話,拍拍屁股去吃飯了,丟下方非一個,心裏湧起說不出的苦澀。
飯也無心吃了,方非回房趴在床上,腦子裏一片空白。每科一百九十分,說起來可笑,他連考什麼也不知道!
窗外黃皆褪去,屋裏的符燈也亮了起來。方非迷迷瞪瞪,半睡半醒,忽聽嘎吱一聲,太叔陽輕手輕腳地摸了進來,看見方非,咧嘴一笑,招呼說:“嗐,考得怎麼樣?”
“就那樣!”方非冷冷回答。
太叔陽坐了下來,兩眼盯著方非,一張尖臉以笑非笑:“過去的就算了,我們握手言和怎麼樣?”
方非一愣,白虎人伸出手來“就這麼說定了!”
方非不想握這個手,可是如果不伸手,倒顯得對方氣量大,自己成了小肚雞腸的貨色。一抬眼,太叔陽眯眼望來,目光詭譎閃動。方非心頭一沉,越發坐實了之前的念頭,可是接下來又想,興許這白虎人跟簡真一樣,考了個心滿意足的高分,心情一好,就連做人也大度了不少,想苦笑一下,伸出手去。
兩手相握,太叔陽手指冰冷,送來一股麻酥酥的感覺,像是微弱的電流,在方非的手心不住地遊走。
“咦!”太叔陽輕輕叫了一聲,抽回手去,皺眉打量方非。他的目光古裏古怪,方非給他瞧得心頭發毛,問道:“怎麼?”
白虎人搖頭說:“沒什麼,我想起了一件別的事。”他起身走到盟洗室裏,擰開龍頭,又說,“水管怎麼凍住啦?”
“哼!”方非心想,“你接著裝吧!”
太叔陽喝了聲:“風消冰解!”接著就聽嘩嘩水響,不久白虎人出來,笑著說:“奇怪了,隔壁有人惡作劇吧?”
“隔壁人可真閑!”方非也沒好氣。
“你不會懷疑我吧?”太叔陽瞅他一眼。
“不敢!”
太叔陽坐在床邊,盯著方非,還是一副半笑半癡的鬼樣。方非給他瞧得心煩躺下來側臉朝裏。不多一會兒,就聽床板吱嘎作響,太叔陽也躺了下來,口中輕輕念了聲,“收光滅影”,符燈閃爍兩下,忽就熄滅了。
黑暗中方非很快入睡,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噩夢一一仿佛置身於一個沼澤,四周都是淤泥,又冷又濕,糊住了口鼻,身邊彌漫著腐爛的臭氣,似有無數動物的死屍。惡寒陣陣襲來,讓他渾身僵冷,可是無論怎樣掙紮,也擺脫不了那片淤泥。有那麼一陣子,方非以為自己死了,魂兒也似出了竅,看著肉身淪陷泥中,麵孔蒼白腫脹,掛著一絲奇特的詭笑……
噩夢做了足足一晚,直到起床號響,才把方非驚醒。他坐在床頭,疲憊不堪,身上濕漉漉的全是汗水,可是回想夢中的景象,卻又模模糊糊、十分飄渺。
太叔陽還賴在床上,發出低低的呻吟。他轉了個身,朝向裏麵,一點兒也沒有起床的意思。方非洗漱完畢,叫了聲:“考試嗎?”白虎人咿咿唔唔,還在沉睡。方非無意擾人清夢,打開房門,上四象殿吃飯去了。
也許是噩夢的關係,整個早上,方非都怏怏地打不起精神。勾芒禁室地處東邊,吃過早飯,三個朋友結伴前往。
簡真還沉浸在初戰告捷的喜悅中,不住口地向其他兩人誇耀昨日考試的曲折經曆,順道展望了一下進入八非學宮後的快樂生活。那種好日子,儼然已是他的囊中之物,手到擒來,不費工夫。
禹笑笑見他得意忘形,忍不住連潑冷水。可是幾杯涼茶怎麼澆得滅阿房宮的大火呢?泄氣話說了一大堆,大個兒的談興倒是越來越濃。
到了一個花園,園子裏站滿考生,花間樹下都是人頭,方非四處張望,忍不住問:“勾芒禁室在哪兒?”簡真老馬識途,向前一指:“那裏不是?”
方非循他手指望去,就在花園中央,孤單單聳立了一座小屋,占地不過三畝,圍繞幾叢花樹,烏木門窗,青木門檻,跟平常的老房子沒有什麼兩樣。三人走近小屋,門楣上掛了一塊匾額,上麵寫著“勾芒禁室”四個古篆,約莫是光線的關係,門窗裏陰暗幽沉,屋內的情形一無所見。
不多久,負責勤務的道者開始唱名,聲音加持了“風雷叱吒符”,花園內外都能聽見。點到的考生應聲出列,跨過門檻,進入禁室。
方非猜想,這場考試也和昨天一樣,先從前門進去,考完之後,再從後門出來。可是出乎意料,唱名聲此起彼落,隻見考生魚貫進門,並無一人離開。
情形越來越怪,起初幾十人進去,方非還想:“裏麵大約有點兒擠。”可一轉眼,又添了上百號考生,他的心中開始打鼓,尋思這樣一幢房子,裝上一百多號人,比起沙丁魚罐頭也好不了多少。憂心間,考生越進越多,沒過多久,前前後後進了一千多人——方非這才大大驚怪起來,衝著禁室後麵張望,猜想屋後必有一條“無間小道”,離開的道者全都隱了身。
這麼一想,倒也釋然。這時忽聽一聲尖叫,一個考生前腳跨過門檻,就被一股大力甩了出來,兩隻耳朵噴射火花,整個人滿地亂滾,看上去就像是一隻碩大的炮仗。過了好一會兒,火花終於熄滅,那人狼狽起身,還沒回過味兒來,兩名勤務一左一右地將他夾在中間,板著麵孔,掉頭便走。考生麵如土色,發出一連串尖叫:“別,不要,不要啊、啊……”
方非聽得心驚膽戰,其餘的考生卻不作聲,陸續埋頭進門。
“這是怎麼回事?”方非輕聲問。
“這是作弊!”禹笑笑微微冷笑,“剛才那個考生,耳朵裏藏了法器,進門的時候,讓‘真諦門檻’給發現了。”
方非望著那個道不起眼的青木門檻,心中不勝驚訝:“你說那道門檻?”
“對!”禹笑笑點了點頭,“剛才的法器是一對,有了‘天聽耳’,就有‘無音舌’,用耳的被揪出來了,使舌頭的也該就在附近。”方非心生好奇,四麵張望,禹笑笑忍不住一笑:“別瞧了,他又不是傻子,見這樣子,要麼把法器取掉,就算取不掉,寧可不來考試,也不想禁試一輩子!”
人流湧進窄門,怪事兒也越來越多——有人捂了雙眼,指縫裏淌出金色的淚水;有人捏著左手慘叫,那隻手啪地裂開,蹦出來一麵小小的通靈鏡;還有人一近門檻,羽衣大放奇光,上麵許多符字,一個個亮如火焰;更有一個女生,滿頭的長發像是發了瘋,一根根活轉過來,狠狠纏住了她的脖子,要不是勤務來得快,準要把她活活勒死。後來才知道,每根頭發裏麵都藏了一道符法定式,考起試來,自然鑽進腦子、轉化為她的記億;還有一個男生,進門的時候,頭上長出了一支蒼青色的怪角,可他自己茫然不覺;更奇怪的是,有位長相俊美的男生,好似西子捧心,吐出了一大堆怪蟲,那蟲子蠕蠕而動,通身蒼白如紙,金色的文字閃爍不定,看上去可憎可厭、叫人作嘔。
禹笑笑隨父遊曆江海,見多識廣。據她說,那支青角來曆不凡,本是通天犀的獨角,可以收集他人的思想;地上的蟲子叫傲“蠢妖”,以書為食,吃下書本以後,能將書中的文字倒背如流,如果吞下活的蠢妖,也可記住這些文字。蠢妖吃到三百本書以上,身上的字形花紋就會變成金色。如果算起來,這麼多金字蠢妖,少說吃了上萬本符書。
這一路看去,舞弊的方兒千奇百怪,幾乎沒有一個重樣,從頭到腳,從符筆到羽衣,從飛劍到神甲,無不成了夾帶藏私的戰場,更有許多古怪手法,淵博如禹笑笑,也都說不出奧妙。少女唉聲歎氣地地甘拜下風:“這些把戲放到‘天問’裏麵,還不知考死多少人呢!”
不久兩個朋友先後進門,又剩方非一個,正緊張,忽聽勤務大叫:“白虎太叔陽……巳辰樓三十六號的太叔陽……未央城的白虎道者太叔陽……沒來嗎?喝,下一個。”
太叔陽沒來考試,方非心裏十分詫異。一個人隻要厭惡了另外一個,通常隻會往壞處去想。方非想來想去,靈機一動——“天聽耳”被抓,“無音舌”還沒有落網,沒準兒太叔陽就是“無音舌”,見勢不妙,棄考而逃。
他自覺這念頭萬無一失,不覺露出一絲微笑。胡思亂想間,忽聽叫到他的名字,方非忙往裏跑,他走慣了紅塵裏的無檻門,一不留神,左腳在門檻上絆了一下,活是鴨子落水,平平向前飛出。
砰,方非摔在地上,眼冒金星,還沒回過昧兒來,頭頂上方響起了一片刺耳的哄笑。他抬頭望去,這一下真是目瞪口呆。
眼前是一間白色巨室,氣宇恢宏,比起四象殿毫不遜色。桌椅全都飄在空中,先進的考生紛紛坐在上麵。他們居高臨下地望著方非,嘻嘻嗬嗬地大肆嘲笑。司守拙的嗓門兒最大:“這個姿勢沒得說,一萬年來,數你進門最帥!哈,同學們,還有比這更帥的嗎?”
“沒有了!”數千人齊聲發喊,勢如一陣驚雷滾過頭頂,嚇得下麵的小可憐兒哆哆嗦嗦、手腳無措。
一些白虎人尖聲怪氣地起哄:“哇嗚,一萬年進門最帥的人……再來一次,我還沒看夠呢……如果屁股向前,你就更帥……你當他是凳妖嗎,隻有屁股沒有頭嗎……哈哈,好大一個屁股哇……”
方非快要哭出來,這時有人說:“喂,你們不要太過分!”聲音清冷,正是那位藍衣少女,她皺著眉頭,似乎噴憤不平。
“怎麼?要動手?”司守拙哼哼冷笑,“這兒可是勾芒禁室,你的符法不管用!”
“沒關係!”少女冷冷說,“你總有出去的時候!”
話一出口,禁室裏安靜下來。白虎人全都不吱聲兒,司守拙嘿嘿幹笑,狠話轉來轉去,就是說不出口。
“小子,摔醒了嗎?”一個勤務走上前來,指著地上的桌椅,“挑一副,坐上去。”
桌椅無色透明,方非剛一坐穩,身下大力抬舉,飄然升到空中,他四麵張望,人頭密密麻麻,一眼四望不到邊。
考生陸續進來。無論人數多少,禁室總是不大不小,似乎能隨人數多寡,自行縮小放大。
不久考生到齊,禁室裏一片嘈雜。忽聽轟隆一聲,眾人的頭頂上冒出來一團火球,好似烈日當空,長長的火舌四麵飛舞。
方非就在火球下方,嚇得臉色發白,隻聽火焰裏響起一個聲音:“道者們,幸會了!”聲音甕聲甕氣,好似一麵大鼓。
火焰向內一收,忽地無影無蹤,空中出現了一個金黃色的怪物——渾身圓圓滾滾,眼耳口鼻全無,長了四扇翅膀,可以任意東西。怪物的身下垂了許多長絲,看似一叢胡須,可又縹緲透明,活是烏賊觸手,自行扭來扭去。
“我是帝江!”圓東西發出如鼓聲響,“如果你們進了八非學宮,我就是你們的道師——沒錯兒,那邊的白虎小子,你說得對,我就是一隻老妖怪。你心裏不服氣,那也沒關係,在我眼裏,你同樣一個子兒也不值。你罵我沒有眼睛,嗬,老天爺沒有眼睛,陸地塊沒有眼睛,四方大海也沒有眼睛。不客氣地說,你的眼睛也是一件擺設,常言不是說——有眼無珠麼?”
瘦高個兒的鍾離燾坐在那裏,臉紅筋脹,目瞪口呆。說句公道話,這位公子哥兒一個字也沒出口,隻在心裏咕噥了兩句,可是帝江非但聽見了他的心聲,還逐字逐句地罵了回來,罵得又刁鑽、又惡毒,隻把鍾離燾氣了個半死。
“開考以前,我得嘮叨兩句!”帝江接著說,“這間勾芒禁室,除了天道者,所有人的符法都會受到禁製。所以考試的時候,你們大可隨心所欲,愛寫什麼就寫什麼,不必擔心筆下放了電、桌子起了火——可有一條,不要念出聲音,你們隻是學生,教人寫字是道師的事情。”
圓道師舒舒服服地翻了個身,活是一隻黃色的眼珠,在虛空中溜溜轉動。
“真諦門檻是個好東西,可是神妙如它,也未必萬無一失。它發現得了最奇妙的手法,卻常常看不穿最簡單的把戲,嗬嗬……”帝江發出一陣轟雷似的狂笑,笑聲中,好幾個地方響起淒厲的尖叫。方非掉頭一看,許多考生懷裏、袖裏、領口裏、褲腿下,紙條兒雪片似得飛了出來。這些小紙條飛到帝江麵前,皺皺巴巴地裹成一團。
老妖怪伸出觸須,拈了兩張,在麵前晃來晃去。
“字兒寫得不錯!”帝江嗡嗡怪笑,紙條燃燒起來,化為兩道流火,射入那個大紙團兒,紅光一閃,紙團兒化為灰燼。
“這是裸蟲們常幹的事!”帝江厲聲高叫,“挾帶字條兒?喝,我真替你們感到羞恥。”
穿幫的考生麵如死灰,身下的桌椅自行落到了地麵。舞弊者一個個站起來,任由勤務押著,從那道黑洞洞的小門走了出去。
帝江笑了兩聲,接著高談闊論:“電光益神丸,吃了隻會叫人拉稀;吞蠢妖的都是不怕死的蠢貨,刃陰、不點兒會吃書,也會吃光宿主的魂魄。可有一樣東西,我看到了以後十分吃驚……”它拍了拍翅膀,靠近眾人的頭頂。
方非隻覺帝江就在上麵,一時屏住了呼吸,全身心趴在桌上。大圓球在他頭頂盤旋了一圈,忽又向前飛去,到了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孩兒麵前,圓身子悄然一頓,帝江拍打翅膀,身子上下翻滾。
對峙了十秒左右,女生尖叫一聲,站起身來,作勢就要跳下。帝江的觸須閃電伸出,將她攔腰纏住。女孩兒手舞足蹈,又哭又叫,周圈的人望著這一對,無不莫名所以。
一根觸須揚了起來,揮舞一下,悄沒聲息地插入了女生的眉心。禁室裏起了一陣騷動。奇怪的是,眉心沒有出血,觸須好似虛無幻影,在額頭裏攪動了兩下,接著慢慢抽了出來。觸須的尖端,挑著一顆瑩白色的明珠,那珠子若有若無,還在勃勃跳動。
“天啦!”有人驚聲尖叫,“這是一顆魂珠。”
禁室裏起了一陣騷動,後排的考生紛紛起身,眼巴巴朝這邊望來。
“這顆魂珠是誰的?”帝江沉聲喝問。女孩兒哭得說不出話來,隻是拚命搖頭。
“好吧!我想白虎廳會喜歡這件事。”帝江將魂珠湊到麵前,“要把魂珠藏入魂魄,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事。若是平常的靈魂,也不能助你通過天試,從魂珠的光亮來看,這是一個至道者……”
“那、那是我爺爺……”女孩兒抽抽搭搭地說。
“犧牲自己,成全孫女?”帝江擺來晃去,似在大搖其頭,“哼!這都是一些什麼事?”他將少女丟回座位,放開了那顆魂珠。光團兒飛到女生頭頂,女孩兒一伸手,光團從她指間溜走,到了禁室頂端,輕輕一閃,忽就消失了。
“爺爺……”女孩兒伏在桌上,哭得傷心傷意,方非一邊聽著,也覺心中酸楚。
桌椅落到地麵,少女傷心太過,無法起身。兩個勤務扶著她,慢騰騰向外走去。
“好了!”帝江大聲說,“考試現在開始。規矩大家都知道——兩個時辰以內,寫完所有的定式,隻要錯上一個字,你們的禁室之行也就到頭了。”
老妖怪掄起翅膀,連拍三下,一片青光捺過禁室。方非驚奇地發現,桌麵上從無到有,出現了一行青色的文字:“聚靈引火符——”
方非心頭咯瞪一下,若是“收筆符”、“梳頭理發符”,他寫起來十拿九穩,就是“吃吃喝喝”符,雖然不算熟練,倒也可以對付。可這一道“聚靈引火符”,別說是寫,連聽也沒聽說過。
符法的“定式”他也並不陌生!傳授“梳頭理發符”的時候,申田田就曾說過。符法定式,就是一道符法最常見的形式。就好比數學的公式、打拳的套路,隨你多麼厲害的符法,都要從這些定式裏變化出來,任何道者學習符法,首先必須記住定式。
比起公式套路,符法的定式十分繁雜,自古以來,新定式層出不窮、浩如煙海,要想全部記住,真是談何容易。
如果光是記憶,震旦裏有的是加強記憶的法子。好比不忘草、強心花,吃過以後,相當時間內可以一目十行、過眼不忘。還有一種“速記符”,也能叫人以最短時間,把一本厚書整個兒裝進腦子。
這些東西遇上定式統統無用。頭腦記不住符法,符法的定式,隻有魂魄才可記憶。為了記憶,還要消耗大量的元氣。因為這個緣故,在紅塵時,方非用“飛火召神符”召來燕眉,可是隱書的符字一旦消失,他就馬上忘了個精光。直到受了點化,打開靈竅,才寫成了第一道“收筆符”。要不然,連定式也記不住,又談何書寫符字呢?
方非隻會三道符法,而這一科“定式”,從古到今,不知道難壞了多少淵博的道者。任你飽讀符書,記下無數定式,到了緊要關頭,如果魂魄不堅,元氣產生波動,要麼記不起來,要麼記得模糊。這麼一來,麻煩可就大了。
桌上的題目,答對了一題,下麵的一題才會顯示。一題答錯,滿盤皆輸。如果第一道題就出了錯,不用說,肯定是個光溜溜的大零分。
這些規矩,方非考前問過簡真——三人中間,大個兒是三進宮的老鳥,他知無不言,順帶好心預測:“方非呀,你頂多能寫兩道符,嗬嗬,一道是‘來此一遊符’,一道是‘收筆滾蛋符’,嗬嗬……”
大個兒一箭穿心,看樣子,方非是非寫這兩道符咒不可了。
他咬著筆杆,一陣發呆,桌上一行青字,活是五隻眼睛,一麵惡狠狠將他打量,一麵還在叫陣:“寫哇,你這個蠢貨,不怕死就寫哇!”
方非又氣又急,得個零分出去,可是怎麼見人?一想到簡真的嘴臉,心裏就覺惱怒不甘,他忍不住發狠默念:“聚靈引火符怎麼寫?聚靈引火符怎麼寫……”
第三遍還沒念出,左手一沉,無聲無息,一塊薄薄的石版冒了出來。
隱書!方非渾身一抖,差點兒跳了起來——這段日子,他幾乎把這樣東西拋在腦後,這時忽然出現,實在叫人震驚。
他下意識掉頭望去,帝江高高在上,俯瞰整座考場。這隻鐵麵無私的老妖怪,誰也不沾親,誰也不帶故。他沒有一隻眼睛,可比千百隻眼睛還要厲害,眾人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幾個考生探頭探腦,受到了他的嚴厲警告。
老妖怪也沒有耳朵,可比千百隻耳朵還要了得。眾人的心聲一字不落,全都進了那個圓滾滾的大身子,誰敢心懷鬼胎,那真是一樁飛蛾撲火的壞買賣。
“小子,看什麼?”帝江一拍翅膀,長長的觸須掠空掃來。
方非慌忙低下頭去,誰知一眼看去,幾乎昏了過去。隱書還在手上,不知什麼時候,書上多了一行青色的字跡——勃勃跳心光火照!
身邊撲撲連聲,紅光一閃,老妖怪出現在他的麵前,大圓球噴出的熱氣,直叫方非汗如雨下。
“好小子,你的心跳比誰都快!”帝江悶聲悶氣地說,“我好像聞到了作弊的味兒。”
方非傻在那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隱書神氣活現,就在帝江的眼皮底下,石版光白耀眼,字跡的青色,比起任何時候都要濃鬱。
帝江逼得更近,活是一隻大狗,用那看不見的鼻子,在他身上嗅來嗅去。
方非的心髒快要爆炸,麵對帝江,他不敢眨眼,也不敢做聲,要不是承諾過燕眉,他恨不得和盤托出隱書的秘密。
“好吧!”出乎意料,帝江向後一飄,“小子,當心一點兒。哼,我會看緊你的!”
啪,星拂筆磕在桌上,筆直下落。帝江觸須一探,撈起符筆,湊在眼前看了又看,似乎有些困惑,沉默了一會兒,他將筆丟還給方非:“拿好你的筆。唔,你還沒答題嗎?抓緊時間,還有一個半時辰!”
該死,過去了一個小時,剩下的三個小時,還能幹些什麼呢?
左近響起了一聲哀歎,方非掉頭看去,一張桌椅落到地麵。座上的男生呆了呆,默默起身,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出門外。
緊接著,一個女生也開始下沉,她瞪大眼睛,臉色蒼白考試,到了地麵,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到了見高下的時候。後麵的定式越來越難,下降的考生也越來越多。有一陣子密如雨墜,叫人看了心驚膽戰。
方非的心髒跳動有力,心裏生出了一絲僥幸——帝江沒有發現隱書,簡直就是一個奇跡。難道說,這塊石版隱身有術,瞞住了這個無所不知的老妖怪?
石版上的符文帶了一個“火”字,“聚靈引火符”也有一個火字,莫非這一行文字,就是符法的定式?
他的心跳更快更急,抬頭望去,帝江停在高處,儼然一無所覺。
兩個小人兒在他心裏吵起嘴來,一個理直氣壯:“呸,呸,這是作弊,你真是不知羞恥!”另一個弱弱地辯白:“我試一下都不行嗎?也許那行字根本就不是定式。再說,隻寫一道符,也不會影響分數呀!總比、總比得個零分強吧?”前麵的小人兒猶豫了一下:“好吧,就寫一道,下不為例!”
軟弱的念頭占據上風。方非長長呼出一口氣,他仿照隱書上的符字,一字字地寫了起來。剛剛寫完,青光一閃,桌麵上字跡消失,緊跟著又現出了一道題目:“巽地呼風符一一”
定式是真的!方非還沒來得及高興,隱書上的字符悄然生變,一變為——按東鎮北開穴引風。
這一道定式再也直白不過了。方非的內心一陣戰栗,好像是餓人嗅到了美昧,久旱逢見了甘霖,溺水者抱住了浮木,寒夜裏肴見了火爐一一這樣的誘惑實在難忍,軟弱的小人又一次得了手。方非猶猶豫豫地抄下符咒,青光忽閃,下一道題目又冒了出來:“坎天喚雨符一一”
方非由衷滿足,仿佛上了癮的大煙鬼,吸了兩口以後,再也停不下來。桌上的題目一道接著一道,書上的定式也一條接著一條,每次抄寫以前,他都自我告誡“夠了,這是最後一次。”可是寫完以後,一瞧下麵的題目,忽又忍不住心想:“算了吧,再試一次就好!”
這麼寫得越多,越是心安理得,軟弱的小人大獲全勝,正直的念頭退到了陰山背後,隨它怎麼叫罵,就是沒人理睬。方非一手拿書,一手持筆,下筆如飛,抄得忘乎所以,主考官好幾次路過身邊,這小子竟也一無所覺。
帝江是震旦裏數得出的老妖怪,天視地聽,呼吸千裏,還有讀心術,可以聽人心聲。他看方非,隻覺處處可疑,從頭到腳,無論神態動作,全都寫著“我在作弊”四個大字。可是任由他虛虛實實地耍盡神通,就是瞧不出方非的手段。帝江雖是妖怪,可也深明大義,懂得“拿賊拿贓”的道理,眼看著方非揮毫舞筆,心中真是又氣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