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琴傾城】序:源起(1 / 3)

【壹】

事情還要從我在部隊的經曆講起。

我的青春幾乎都在祖國某部隊的文工團度過,那時候我特別衝動,刺頭兵一個,加上部隊裏鐵血的規章製度特別不近人情,讓我對這個新環境充滿了抵觸心理,就是在這個時候組織派了陳曉軍同誌帶我。

陳曉軍是舞美隊隊長,四十來歲,上海人,戲劇學院畢業的專業燈光師,在部隊裏一幹就是二十來年,能力突出又為人低調,我們團長還是少校軍銜的時候,他一個舞美隊長已經幹到了中校。再加上他人脾氣特別好,遇事不急不忙,遇人不卑不亢,遇利不爭不搶,所以好多年輕人都愛圍著他轉,犯錯了甩鍋給他背,反正團長也不敢真的訓斥比自己多顆星的手下。

我幾乎沒見過他著急的時候,有一次上邊來了超級大首長,有多大?新聞聯播裏每周至少出現一次的那種,上級於是臨時起意,通知我們全場晚會全部推翻重排,一頓兵荒馬亂的緊急排練,直到真正上台前,所有節目都沒有合過一遍燈光,團長嚇得臉都白了,不住地給陳曉軍點煙,陳曉軍倒好,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故意學團長的四川口音說上一句:“褲襠裏扔炮仗——慌個錘子!”,一根中南海點八往嘴上一燒,燈光操控台就成了他的沙場,幾百盞燈光就像他的士兵,隨著他十指翻飛,光影便在舞台上肆意殺伐馳騁,嚴絲合縫地卡住每一段音樂的節拍和每一個舞蹈演員的動作。

可是誰也沒想到,就是這樣一個人,居然在不久後的那一天,驚慌失措到那個程度:

一開始是我們的一座軍史館要重新翻修,館裏的幾百件陳列物都是打仗期間留下的老物件,雖然不是古董,沒有什麼經濟價值,但是這些物件見證著我們部隊的輝煌經曆,這是至高無上的榮譽,所以上級十分重視這次翻修,特意讓心細如發的陳曉軍帶隊,做這些陳列物的封箱入庫工作。

因為有額外補貼,陳曉軍也帶上了我,這才讓我有機會第一次看到那張琴,它在軍史館內一個廢棄很久的地下倉庫內,在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裏堆放著,似乎曾被燒過,黑糊糊的看不出模樣,我都走到跟前了,還以為它隻是一段根雕作品,可是左右都沒看出來是個什麼造型,它放在八十年代風格的玻璃櫃裏,連張標明來曆的備注單都沒有,按說這樣的東西完全不值得入眼,可我當時不知道是中了哪門子邪,在那個玻璃櫃前不知道愣了多久,直到陳曉軍晃我肩膀,我才恍惚著緩過神來,第一時間扭頭問他:“這是一張古琴?”

“什麼?”

陳曉軍當然聽清楚了我的話,但是他不明白我為什麼會說出這麼莫名奇妙的一句話。

“曉軍哥,你看這段黑木頭,它居然是一張古琴!但是抗戰時期的陳列館裏怎麼會出現一張古琴?這也太荒謬了?”

陳曉軍也愣住了,他本就有些近視,連忙俯下身去,仔仔細細觀察了半天,突然情緒就有些失控,用外衣緊緊蓋住那個玻璃櫃,小聲告訴我:“這裏根本沒有什麼古琴,你記住了沒有?”

“可是……!”

他突然用力地扳住我肩膀,一字一句地向我確認:“你-記-住-沒-有?”

他的語氣還是一貫地輕聲細語,但是他的眼神有些凶狠,又有些乞求,我當時真得是被嚇住了,隻能木訥的點頭。

這項工作完成後,陳曉軍就開始變得有些神神秘秘起來,除了工作一如既往的優秀,閑暇時間裏,他和我們廝混得越來越少,總是一個人在機關大院的花壇裏發呆,徘徊。

他以前煙癮很大,一天要抽兩包,他在發呆的時候居然一根都不抽,有時候我路過花壇,遞給他一根,他木木地接過,放嘴邊很久,都忘了要把煙點上。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我退伍前,他突然消失了,連團裏退伍老兵的歡送宴都沒有參加,退伍那天,淩晨四點多在運兵車前集合,歡送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喊我名字,陳曉軍向我揮了揮手走過來,神情極度疲憊,似乎一直睡眠不足。關於他突然消失的事隻字未提,隻是讓我留了他的號碼,等換了新號碼以後,一定要及時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