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善垂了眼去瞧。封皮與一般書信無異,未曾書寫來向,隻一行字:夫人敬啟。

這字跡她不認得,看起來歪歪斜斜的,並不如何工整,似乎並非出自讀書人之手。稱呼她為“夫人”,又使了“敬啓”這般字眼,且刻意支開了長孫無羨的……她心內不知何故緊張起來,接過後未拆先問:“誰寫的信?”

陳晌川頷首答:“太子妃看了信便曉得了。”

因昆明百姓皆稱呼她為太子妃,是以周遭的人都跟著如此改口了。

慕容善忙將信拆開了來,首行便見:“夫人芳鑒:見字如麵。您念及此信時,想來屬下已身在金陵了。屬下一介粗人,書成此信著實不易,言語不當之處,尚訖諒宥。”

她執信的手一顫,似乎已知這信出自誰手。

“昆明事發,屬下救柳將軍而不得,後輾轉托蕭少主與主子帶信,稱在外料理遺留事宜,暫不得歸山。實乃屬下不得已之妄言。違逆主命,萬死難辭其咎。”

“戰事紛亂,屬下明知您絕無可能放棄昆明,仍頻頻勸您遠離,實則何嚐不是屬下欲意躲避征伐。屬下惜命,因此命須得留待最終,不敢輕易拋擲。”

“屬下曾於黃金台上與主子言,一入太子府,終生太子人。榮伯早年教導屬下與雲淩,命是太子給的,當忠心不二,既已做了太子影衛,便不僅要做到如影隨形,更要如影子般,別無二差。主子早年被陛下拋棄,屬下便是那時認識主子,主子待屬下親如親人。這般恩情,屬下一直尋機會回報。

如今……機會來了,屬下二人不得已先主子一步而行,此後天南海北陰陽兩隔,不得再盡忠職守,為此深感歉疚。主子不曾知曉此事前因後果,如若您竭力相瞞,或借以托詞,屬下感激不盡,定當來生再報。”

“寥寥數筆,不盡情誼。忍將死別作生離,以期他日重逢。來年今朝黃金台,天地為敬,願與共飲。白釗,雲淩字。”

一行行看過,從初起的不安至確信,愈近末尾,慕容善的眼眶便愈發地潮熱,以至最終,她落下的淚大片大片地打濕了手中信紙,顫抖得幾近站立不穩。

她記起當年飛來山,那窩在慕容府門前嗑瓜子的白衣小侍衛,被忽然衣衫襤褸出現的她,嚇得驚慌失措。

她還記得那總是一身黑衣,卻蠢蠢的小侍衛,如何被自己的主子嫌棄。

這二人,都曾跟她說過‘一如太子府,終生太子人。’

她隻當是玩鬧,卻最終在今日,拿死證明了這傲骨。

她記起白釗沉默時堅毅的側臉,雲淩頷首時恭敬的神態。

沙場對敵時一麵衝鋒陷陣,一麵謹小慎微,叫她矛盾難解。

她不曾想過,要徹徹底底讀懂此二人,須得以這般慘烈的方式。

陳晌川礙於身份寬慰不得,隻道:“太子妃節哀順變,白兄弟是條漢子,蕭少主已盡可能減輕他的痛苦了。且這一路又有雲兄弟相伴,他並不孤單。”

她極緩極緩地點了點頭。

白釗的身形的確與長孫無羨十分相近,且因同是常年習武之人,筋骨肌膚也差不大多,隻是麵目與年紀卻不同。

長孫無諶是喪心病狂之人,絕不會因這屍首是皇太子便留情麵,定會暗中請仵作查驗。因而除卻毀去容貌外,還得碎裂關鍵處的骨頭,以求不得精準算計。

蕭仲寒能夠在旁幫襯,總好過雲淩獨自一人來做此事。

隻是她也知道,比起已故去的白釗,雲淩更加難過。親手送走好兄弟,孤身一人帶著他的屍身走向不歸途。

她尚且難以平複心境,忽聽陳晌川小聲道了一句:“太子妃。”聽語氣似乎有些緊張。

她當即明白過來,一麵將信匆忙疊起後藏進了袖子裏,一麵趕緊揩淚。

陳晌川向來人遠遠頷首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長孫無羨瞧了這邊一眼,似乎是頓了一頓才走上前來,步至她跟前便伸手彈了一下她的腦門:“哭個什麼,方才那姓陳的欺負你了?可要我去給他扒皮抽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