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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特終於還是來到了那個小廣場前,仍然有很多人在這裏頂風寫生,見到他騷動了一小陣,使他想起一年以前的偶然相遇,美蓮在這裏畫流著鼻涕的北風騎士。發生過好多事情,似乎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學長!”一個嬌柔的聲音傳來,年特扭頭一看,幾個科的小姑娘鼓起勇氣和他說話,“可不可以請您做我們的模特?”
“不,”年特雖然不想,但還是笑了,“那個流鼻涕的位置我心有餘悸。”
“一定不會讓您流鼻涕的……不,我們是說……”打頭的小姑娘不太會說話,但是看上去不答應,她會很失望,年特便問:“幹嗎找我這種臭名昭著的人做模特?”
“才不是!”一個小姑娘叫了起來,“就是美蓮學姐對我們說你這樣的人才高尚!我們相信美蓮學姐一定不會說錯的!”
“她什麼時候說的?”年特苦笑,覺得這事很值得推敲,搞不好還是亞修翹掉之前的事。沒有想到學妹們異口同聲:“今天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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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立公寓二十八號。”
說是公寓,簡直就是別墅。年特知道學校裏有這麼個高級住宅區,因為伍德的公寓離得不遠,隻是品位上比起這兒來差多了。雪白的牆上殘留著秋日的爬山虎,木頭做得小柵欄裏有整齊的花朵叫不出名字。但是園丁近來似乎疏於管理,所以那些花朵就和她們的主人一樣倔強地生活在寒風。
“她近來不太好,幾乎畫不出好東西來,隻有亞修的畫像隨手就能畫出,如果畫人,畫誰都是那張臉和身材。我們都擔心她就此放棄畫畫了,那真是可憐……”
從門外的垃圾桶裏,年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撕得粉碎的失敗作品,果然,幾乎什麼都畫不好,除了人像,都是開個頭就撕了。
“如果人像是因為總是畫成亞修才撕掉,那麼風景為什麼也畫不好呢?或者說……”年特覺得美蓮變成這樣,自己是有責任的,“也許亞修活著的時候,美蓮隻是喜歡拿他當個笑話,但是他死了,我竟然立刻就招架不住。這個世界上死人最大啊……”
年特覺得自己一定要做點兒什麼,道歉的話應該帶束花,四下張望,對麵的公寓院裏竟然就種得到處都是梅花,和淩亂的健身器材一起占據了院,而且花朵很囂張地從柵欄裏一朵朵探出頭來。
“也是高級騎士的住所吧?”年特幾乎是立刻就決定從那裏就地取材,剛剛伸出手——
“你是不是打算從這裏摘花去送給對麵的大美女?”
年特一抬頭,有個挺眼熟的家夥在除草,似乎是個初級騎士在給人做扈從,此刻像是抓到了賊的樣笑嘻嘻地望著他。
“是啊,行個方便。”
“那你知不知道這裏是幼獅數一數二的費隆大爺的房?”那個家夥笑得很惡心。
年特一怔:“這麼巧,是他家?”
“沒錯,怕了吧?要是你掏出十個金幣給我,我就當做不知道,費隆大爺的脾氣你聽說過吧?”
“聽過!”年特隔著柵欄一拳把他打昏,“你竟然不認識我,也是個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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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鍾後,年特拿著一把梅花站在美蓮的門前,敲響了門。
“美蓮?”
“誰?”
“我!”
“滾——!”
這幾句對話都過於短促,年特不免有些灰心,但是都到了這裏,低聲下氣也好,道歉嘛,姿態就應該低一點兒。年特扯著嗓大喊:“美蓮!今天對不起!我是來道歉的!你不開門我就……”
二樓陽台拉門聲,“嘩啦……”一盆洗畫筆的水五顏色地倒在年特頭上。
美蓮:“就怎樣?”
“就……(忍了)賴著不走。”
臉盆也砸下來,“當”的一聲落在頭頂,不疼也砸得挺響。
美蓮關上窗回到屋裏:“那就凍著吧!”
一個小時後,年特流鼻涕,打了個噴嚏:“美蓮……我是無所謂,可惜這花……”
美蓮的聲音優雅而冰冷:“梅花是不怕凍的!”
年特:“結冰了!”
美蓮:“這麼久了嗎……門開著,進來。”
“謝謝!”年特趕緊推開門走了進去,算是知道當年亞修的滋味了。討好冰山美人,就一定要凍成冰棍才行。
年特尋著聲音上二樓,屋裏出奇的簡潔,幾乎什麼都沒有,隻有空曠和樸實。年特本來以為會擺滿名畫和雕像,實際上最奢侈的裝飾就是窗簾,此刻也開著。美蓮就坐在一個畫架前,對著窗台上的花瓶發呆。
整扇窗的光線明亮地照過來,美蓮回過頭,臉色十分蒼白,那是一種沒有血色的美麗,了無生氣,年特驚呆了。
美蓮:“我的盆呢?”
“啊?我立刻去撿!”年特回身,但是美蓮把他叫住了。
“算了,反正我也畫不出。你已經見到我了,其實你我都清楚,你也沒有什麼可道歉的。”美蓮回過頭去,“你走吧。”
年特呐呐地說:“我聽說……你的心情一直不好,作畫也不太……”
美蓮霍然扭過頭,神情十分激動:“你是來嘲笑我嗎?還不是拜你所賜!亞修是個靠不住的家夥,所以我一直不肯答應他,你更差,你說,你能怎麼幫我?我現在畫這個花瓶,就是畫不出來,你說,你能怎麼幫我!”美蓮喊著,眼流下淚水來,轉身不再看他,“幫不了我就快離開!不要在我麵前出現!”
年特的腦筋飛速地運轉,一個念頭一直在他心理,他害怕想得不對,但是這時候,也沒有什麼別的辦法了。
他小心地走過去,從美蓮抽泣的肩頭望到了那幅畫了一半的花瓶。他還記得當初美蓮的畫就是死物也有一種活生生的感覺,現在隻是不幸失去了平衡,他要把那杆天平一點點兒搬過來……
“你走!你走!”美蓮正在大發脾氣,突然瞥見那個花瓶——真品,被一隻大手拿起來,然後——自由落體,在地上碎成八瓣,登時不哭了,整個人都呆住。
年特拍拍手,似乎還算滿意:“我走了,保證你現在畫得出了。”
“你……”美蓮氣得說不出話,用顏料猛丟,“滾……!”
年特撒腿就跑,總算沒有落得五顏色的下場。美蓮仍然氣憤不已:“這個混蛋是來幹什麼的?!”
“似乎不行……”年特撿起屋外的臉盆,躡手躡腳放回屋裏,又順手把花插進了花瓶。
“像賊一樣,以後我的生活都要像賊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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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有人前來拜訪:“我們是王家博物館的,從美蓮小姐家來……”
“王家博物館?”年特的感覺隱隱不好,對方遞過一個信封:“麻煩您賠償這個舊曆魏國花瓶,大概是五千金幣!”
“什、什麼花瓶?”
“就是這個,”對方幫他把信拆開,“幸好美蓮小姐已經畫好了你才打碎,就是這個,可是價值五千金幣!”
年特起初為花瓶吃驚,現在的注意力全在那幅畫上。
“好,她還是恢複了!”年特高興地大叫,嚇了對方一跳,年特毫不在乎地進屋掏錢,“這個是我的信對吧?”
“對!但是那幅畫並不是值錢的作品……”
“什麼話?這是稀世珍品!你們不懂!”年特痛快地掏錢,讓客人們對他另眼相看。問題是客人們帶的話還有下:“美蓮小姐還有讓我們帶話,她明天想畫屋外對麵的風景。”
“屋外對麵的風景?”年特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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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隆半夜才回家,月色不好,黑漆漆一片:“今天也算幫了朋友的忙。啊,好累!……年特?!難得我幫你忙,你不回家休息,半夜在這裏幹什麼?”
年特舉著火把站在大樹下:“我特地在等你回來,家裏有沒有值錢的東西?”
費隆不解:“沒有啊,問這幹嗎?”
年特將長劍抽出來一揮,“嗖”的一聲,一塊巨石飛起,四十五度角直奔目標,原來旁邊火把照不到的陰影裏竟然有一架投石車。
費隆眼都直了:“你拉著投石車?!”
“轟”的一聲,費隆家的兩層小樓成了平地,所有的人都被驚醒,到處都是狗叫,燈光不斷亮起。玫瑰花圃成了昔日的傳說,紅色的花瓣像雨一樣在晚風和塵埃裏飄飛。
美蓮拉開窗簾,街道已經被火把照亮,對麵是一塊煙塵四起的平地。費隆正拿著一把巨斧猛追:“不要跑!恩將仇報!見色忘義!”
年特沒命逃竄:“我幫你蓋新的!蓋三層的!”
美蓮笑了:“這混蛋。”她揮著胳膊大聲喊:“喂——!我改主意了!”
“什麼?”年特抬頭,美蓮一副很認真的樣:“我在想,這個也沒什麼好畫,明天我想畫白玉聖城!”
年特冒汗:“那……那需要幾年時間……”
身後風聲響起,一扭頭,大斧砸下……
“看你哪兒跑!嗯?蓋房?今天我睡哪兒?”費隆把年特壓在地上不放,擰他的胳膊,“住你家?別騙我!我知道你租的房隻有閣樓!打得準?呃?我要把你用投石車送回家去!”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伍德穿著鴨睡衣:“怎麼搞的?在演喜劇?”
美蓮一笑,拉上窗簾躲在後麵,心裏有一種甜甜的感覺,蕩漾著,蕩漾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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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喜氣洋洋的神誕之日來臨了。經過吵吵鬧鬧的一天準備,傍晚的時候,神誕聖堂的大門打開了,隨著大神官走入,洪亮的鍾聲響了十二聲,家家戶戶都掛起了紅色的燈籠,門外貼著風幹的藍鈴花,小孩盛裝打扮,大人衝到街上相互擁抱,在高呼了三聲“恭喜”之後,慶典活動正式開始了。
“沒有人點燈放在地窖或是桌下麵!”大神官麵對徒眾伸出雙手,“燈總是放在燈台上,使進來的人得見光芒!使外麵的人也心安詳!若眼有光,便全身有光,如同神的眷顧!開始吧!叫孩們把燈舉起來!”
於是,聖堂的燈火通明,遊行開始了。小孩們舉著父母準備好的燈籠隻身上路,彙入了前往聖堂的隊伍。
“請進……請進……!有好吃的點心和主人的熱情!”
每年的神誕之日,萊特尼斯的小孩們拎起燈籠,隻身上路在黑夜行走,象征光神在人間艱辛的曆程,紀念能夠將神也感動的好客傳統。他們可以敲開三家門口掛著紅燈的大門,主人一定會盛情招待,給他們準備好的精美食品。他們得到休息後,就繼續前進,帶著得到的三種不同的食品克服對黑暗的恐懼,最終找到神誕聖堂,作為冒險旅程的終結。
聖堂裏,大神官給予貢獻出食物和別人分享的孩們祝福,孩們就在那裏盡情地分享快樂,直到天亮。至於大人們——在充分盡到了主人的責任之後,沒有小孩的深夜裏做什麼都行啦。
十二點後,廣場會有各種集會,各個年齡段的人都可以有正當的理由徹夜不歸。雖說是在黑夜冒險的涵義,卻有大堆的騎士在維持治安,正是一年當最安全也是最喧鬧的夜晚。
每個人都有過凝望著背影長大的時光,為了這個理由,幼獅學院的學生騎士們日夜不停地漫步在街頭。糕點的味道從每一家的門縫裏傳來,混合著花香和再也普通不過的歡笑聲。為了那歡笑,騎士們全副武裝漫步在午夜的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