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鏡花水月(下)(1 / 3)

七日,足以發生很多事情。

遙遠的末崍島,鶴發童顏的仙人盤坐在一座鬆山,其身側,乃是一隻血肉模糊的小蛇妖。

金華國京城中都,百德宗始祖、東方蓬萊國女帝落駕於此。其座下神鳥青鸞,環繞中都九周方落定在中都至高之處——皇宮之頂,百德宗無數弟子紛紛跪拜而迎,中都城百姓人潮如江海。一時間,金華國舉國震動,上至皇帝下到普通百姓都為一睹靈界至強之人而歡呼雀躍,早忘了那小小的工部員外郎遇刺的消息。

而中都以南七裏處的一座石洞,也發生了一些不尋常的事。至少對劫後餘生的歐陽慧來說,確實如此。

洞外,少年仙人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色,負手而立,望著今日格外熱鬧的中都城鬱鬱寡歡。八日前,他與師父、同門商定,今日給百德宗來個下馬威,與一眾邪道英豪大鬧中都。盡管殺掉東萊女帝是絕無可能,砍死幾個正道小嘍囉、令正道蒙羞還是綽綽有餘的。

但,他現在不是一個人了,身邊有了牽掛、有了柔情似水的歐陽慧,做事便再也不能敞開手腳。大鬧中都聽起來是熱血沸騰,然而也危險萬分,若自己有個三長兩短,慧兒孤身一人又有傷在身,如何能活得下去?

躊躇著。

風兒漸漸大了起來,刮得石洞洞口“嗚嗚”作響,一如江元的師門,終年彌漫著陰冷之意。如此意境令江元神情一震,他驀然想到,自己何時變得如此優柔寡斷了?男兒當一諾千金、敢作敢為,不說爽約之後被師父找到會如何責罰自己,這次正邪兩道的對決乃是他生平所未遇見過的大場麵,如果錯過了,下次還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揚名立萬、出類拔萃,不就是他想要的嗎?

臉上浮起了獰笑,握緊了腰間仙劍,江元已抱定了心思。這次說什麼也要去,哪怕是死也要會會百德宗的一眾高人。至於歐陽慧,若自己死了,或是有了什麼其它變故……那便、便再說吧。

然而,腳步剛跨出去,身後的美妙少婦就把他牢牢抱在原處。兩隻玉手不斷廝磨著他的胸膛,白皙的臉龐就靠在他從未讓人接近過的後心處。

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江元微笑著眯起眼睛,算是徹底明白了這句詩的蘊意,先前的萬般執念頓時煙消雲散,心中隻剩下了對佳人的眷顧。

此時少婦撲簌著還有八分稚氣的美目,輕輕地問:“夫君,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江元登時語塞,不知該如何作答,半晌他才撫著少婦的臉蛋溫言細語:“我去打點水,慧兒你待在洞裏不要亂跑。”

“恩,我聽你的就是,不過你可要快點回來喔。”

那少婦正是工部員外郎的十六歲獨女——歐陽慧。

天道難測,命運多舛。不過是短短七日,她從一個嬌滴滴的少女變成了溫柔可人的少婦,從碎裂的世界找到了另一個可寄托的空間,這都是拜江元所賜。

似乎望了眼夫君的背影便治好了還未痊愈的腳傷,她甜笑著回了石洞,坐在了那張老虎毯上。手上一邊拿起了古銅小鏡換來的定情信物——一把同樣精致的紮雄國彎刀,一邊撫摸著毯上還留有幾絲鮮血的一角,她又是羞怯又是歡喜。

七日以來,江元不斷說著些她從前未聽過的俏皮話和門中趣事,失去爹娘的悲痛便消散了幾分。又時不時的誇她這裏長得漂亮,那裏長得標致,尤其是一雙眼睛,寒似玄冰,簡直如天上的仙女一般……歐陽慧哪裏聽過這些肉麻誇詞,盡管隻是默默不語,她心裏還是很歡愉的。

更重要的是,二人萍水相逢不但同處一室,而且隻有一張毯子可用,於是,有些事情便自然而然地發生了,自然得讓歐陽慧認為,就像是老天安排的一般。

從前深閨中的她曾妄想過,將來的如意郎君不但要長得高大英俊,還得會點仙法,如今竟然鬼使神差地實現了,她怎能不為此欣悅?

傷痛之餘,共誓白頭、魚水之歡,好一番奇緣!小小的石洞本是陰冷、灰暗,然那堆新生的篝火卻仿佛是一朝明日,幾乎將歐陽慧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

甚至令她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夫君那麼有本事,何不、何不教夫君替爹娘報仇?

但歐陽慧盡管隻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大家閨秀,有一些事她也是明白的。百德宗家大業大,在整個金華國可謂是一手遮天,怎可讓夫君輕身涉險。

思忖著、猶豫著,幾次都想開口,然而幾次都隻字未出。除卻一些擔憂,她還有另一番顧慮。夫君從不說自己是哪門哪派的弟子,即使偶爾提及師門也是講些不甚重要的話,好像……好像除了姓名就再也不知道什麼了。

是不是夫君沒來得及說,或者,根本不想說?

娘親曾與她瑣碎過幾句,男人通常不愛跟女人說緊要事,以後若嫁了人,夫君不想說的事你便不要問,這才是規矩。於是歐陽慧將滿肚子心事、訴求統統咽在了肚子裏,江元也樂得清閑,整天說著不著邊際的話。

但,歐陽慧似乎忽略了,當日江元是用了怎樣惡毒的手段殺了百德宗弟子,能使出這種手段的人無一不是極其心狠手辣之輩。盡管二人有一時溫存,然而江元,依舊是那個正邪兩道年輕一輩中,出了名的血公子。

***

石洞二裏外,幾綹蜿蜒小溪安然流淌,江元赤腳踩著溪流、享受著其中的涼意,愜然高歌。

“管他什麼正邪紛爭,你們打你們的,我自逍遙去。”這便是他現下的單純想法。

歐陽慧天真又膽小,也不會什麼法術,卻將他這個仙人迷得六神無主。有時候江元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若讓門中弟子撞見了怎麼交代?以後如何長久生活?似乎統統拋之腦後了,隻一心想尋個世外桃源,與他的慧兒相守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