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寄客不知人已非(2 / 3)

林縛打定主意明天就離開白沙縣,讓蘇湄成為記憶中的過眼雲煙,心想這些天也多受她的照顧,又是送醫又是送藥,衣食用度上還頗為幫襯,總不能一聲不吭就走,再說他不能任趙能這個狗奴才再在外麵指桑罵槐的嚼舌頭。林縛將劍丟在桌上,推開艙門走了出來,見蘇湄侍女小蠻小蠻正貼著畫舫船舷探出小半個身子跟趙能說話,朝她說道:“請告訴蘇姑娘一聲,林縛這些天給她添了不少麻煩,打算明天清晨就輕舟逆水回東陽,這些天也多謝她關心了……”

“呀!”蘇湄的侍女小蠻給林縛突然走出來嚇了一跳,林縛不待蘇湄的侍女回他話,轉頭就朝趙能沉聲喝斥道,“少嚼些舌頭,死不了你!什麼叫我的脾氣見漲了?”

一路行來,趙能還沒有給林縛這樣惡語喝斥過,突然給他訓斥,一股子邪氣直竄腦門,正要發作,卻見林縛在暮色裏盯他看的冷峻眼神跟以往大不一樣,愣了愣,心裏終是明白在外麵林縛是主、他是仆,再說林縛考上舉人就不同往昔,鄉試放榜的當日林家在江寧的主事人就特別送來二十銀子花銷——趙能強壓著心頭的邪恨不發作,但是在蘇湄侍女小蠻麵前給惡語喝斥的羞恥怎麼也抹不掉,脖子梗都紅了起來,定身站在那裏也不知道如何反應。

林縛這話也夠含沙射影、指桑罵槐了,蘇湄侍女小蠻臉上也是火辣辣的燙,她總是知道自己跟趙能在背後亂嚼舌頭理虧,心裏想:這沒用的軟腳蝦什麼時候有膽教訓人來了?本來還想出口譏諷他兩句,這時候哪裏會再找沒趣?隻說道:“我就告訴我家小姐知道……”

“麻煩小蠻姑娘了……”林縛拱手作輯,看著蘇湄侍女小蠻進艙室回稟,小女孩子在進艙室前又回頭看了一眼,暮色裏白瑩如玉的小臉,稚氣未脫,烏溜溜的眼珠子像幽處閃亮的星子,肌膚白嫩,五官精致無一處不妥,真是美人胚子一個,難怪趙能高興在這裏跟她嚼舌頭?想來她也喜歡聽趙能發泄對他的怨氣,這玩藝兒跟同仇敵愾一樣容易起共鳴。

林縛在船頭等候回音,趙能心裏惱恨又不能袖手離開,黑著臉站在一旁也不吭聲。片刻過後,蘇湄侍女小蠻去而複回,手裏拿了隻錦帕紮起的小包袱,她依著船舷對林縛說道:“今天就要開舫了,我家小姐還在沐浴更衣,不便出來跟林公子辭行,這裏有些銀錁子以備路資,希望林公子不要推遲……”她聲音嬌柔的說著話,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似乎在機械的複述蘇湄的原路,想來她是不願意讓她家小姐再資助林縛返鄉路資的。

林縛鄉試高中之後,林家在江寧的商行掌櫃送來二十兩銀子以助行資,近一個月的揮霍,即使還有些剩餘,也在趙能手裏;這種惡仆要好好的教訓,總不能在銀錢支度上受他要挾。林縛也不虛偽客套,從接過銀子,略有些沉手,說道:“請小蠻姑娘轉告一聲,林縛謝過蘇小姐……”心裏想蘇湄不願出來辭行,自然不會是因為她正在沐浴更衣的緣故,大概是不想讓自己繼續對她心生癡想,贈送路資也是她向來對落魄文人的慷慨——林縛看著西邊天際最後一抹有如少女香唇的殘紅,心想此時的自己可不正是落魄之極的文人?

這會兒,“得得”馬蹄聲傳來,十幾匹高頭大馬踏著河堤溜跑過來,暮色裏騎客麵目看不分清。轉眼間便到近處,十多匹馬或青或黃或花,擠在渡口岸邊,蘇湄侍女小蠻眼睛尖,嬌聲喚道:“杜大官人,今日怎麼比往時早了一刻?我馬上喚人將梯子放下來。”

“路上騎了一陣快馬,不覺間就早了片刻,”為首的中年人下了馬,邊應答蘇湄侍女小蠻,邊將馬匹交給隨從,也不等畫舫上的船工將梯子放下來,縱身跳上烏蓬船頭,他身手矯健,穿著青襟短袍,嘴唇留著短髭,下頷無須,正是江寧大商人、慶豐行的大財東杜榮,杜榮跳上船才看到林縛站在船頭,頗為驚訝的問道,“林公子今天總算是出來露麵了!怎麼,也要上舫聽聽蘇姑娘的曲子?”往懷裏一摸,又攤開手說道,“沒有碎銀子送你,林公子手腳便捷,還是爬到船頂上聽曲子吧,小心別再跌進水裏去……”哈哈大笑就搭手縱身跳上畫舫。

蘇湄為賑災在這裏停船獻藝立了個規矩,上舫錢就要十兩銀子,之後的打賞錢隨意。

林縛考中秀才後,每月才能從族裏領六錢銀子的月錢,十兩銀子對普通人家來說絕對是筆巨資,像畫舫上的船工,辛苦一年才有三四兩銀子、三四千錢的收入。

林縛手裏的錦帕小包袱略有些沉手,差不多有十兩銀子,他臉皮再厚,難道能拿蘇湄贈送的路資當上舫錢不成?

蘇湄侍女小蠻跟在杜榮身後討好的說道:“杜大官人不知道,林公子剛剛說了明早就要離開白沙縣,我家姑娘送了些銀錁子給他當路資呢……”

“蘇小姐理這麼個廢物做什麼?”

杜榮有壓著嗓子,聲音還是清楚的傳進林縛的耳中。蘇湄侍女小蠻偏偏還回頭看了林縛一眼;趙能這時候就像是杜榮幫他解了氣似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眼跟不屑來。

傅青河正領著兩名徒弟指揮船工將畫舫兩壁挑簷下的燈籠點起來,杜榮朝他拱了拱手,說道:“傅爺在忙……”傅青河對杜榮沒什麼好感,冷淡的點點頭算是招呼,杜榮的刻薄話他也隻當作沒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