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寄客不知人已非(3 / 3)

杜榮平時接人待客都極盡豪氣,是江寧、維揚兩地有名的豪商,也許是林縛對蘇湄死纏爛打讓他心裏厭惡才會刻薄相待。

換作以前,林縛即使生性懦弱不敢反唇相譏,也會覺得羞辱難堪,這時的他卻沒有什麼感覺,隻是冷靜的盯著跳上畫舫的杜榮後背看了一眼,又看向那些個留在岸上的杜榮隨從。十多名漢子都穿著短裝便靴,腰間或刀或劍,都有武器,有人將馬係到岸柳上,有人跟近岸的船家商議到船上借地歇腳;還有個漢子蹲到水邊捧水洗臉,林縛赫然看見他的衣襟翻起來露出裏麵皮甲的一角來,心裏一驚:維揚府境內還算太平,就算偶有匪患,杜榮跑過來聽著曲,護從也不需要衣不解甲、嚴陣以待吧?

這些年來,各地匪患嚴重,商旅私募護衛,雖說與朝廷製度相違背,各地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些地方上的豪族甚至借口匪患結寨組織私兵,也不見朝廷能夠約束——杜榮畢竟還隻是商人身份,十多名護從都攜帶兵刃已經違製了,再公然穿甲,真是跋扈到極點了。

杜榮那名護衛注意到林縛看他的眼神,隻是將衣襟翻下來將皮甲遮住,就轉身走向遠處。

林縛心想外麵那些關於杜榮原本是海盜、上岸後販運私鹽發家後才轉做絲稠行生意的傳聞多半是真的;他也沒有多想,船家將熬好的雞粥端來,他接過來進了船艙。

蘇湄以江寧六大名妓魁首的身份在維揚白沙縣獻藝賑災還是很有號召力的,林縛在船艙裏陸陸續續的聽到有馬蹄車轍的聲音停在渡口,還有些人坐著輕轎而來;畫舫那邊將梯子放到岸邊,那些豪商貴客就不用從烏蓬船這邊借腳跳過去。

天色黑了,林縛在船艙裏聽見幾個漢子上船來,掀開簾子看了一眼,趙能陪著三個陌生漢子有說有笑的坐在船頭甲板上。三名漢子帶著食盒上船來,正往外端小菜,還有兩小壇酒,看見林縛探頭,一名漢子說道:“我們掏不起上舫錢,多謝林公子借地方……一道喝一杯?”

要是掏不起上舫錢,還想要聽蘇湄唱曲彈琴,便是挨著畫舫的幾葉輕舟上最是方便。

林縛隻當趙能擅自主張讓人上船,拱手說道:“身體初愈,不能喝酒,請尊客自便……”

這時候岸上還有人想上船來,那漢子出頭拒絕道:“你們上來,給你們喝酒好、不喝酒好?船頭太小,坐不下多少人……”

林縛心想:這漢子怎麼在這裏充當起主人來了?心裏雖然不高興,但不想給趙能借外人勢的機會,再說他看見其他船好像也有這樣的客人帶酒菜上船,沒有吭聲就退來船艙,隨手將艙門閂上。

夜裏鄰船琴曲傳來,蘇湄似乎還讓她的侍女小蠻在客人麵前初試稚音,聽著軟軟柔柔的曲調,林縛拿了本通史書《春秋通鑒》,也有些分心看不進去。

雖然隻能以林縛的身份活著,還是下意識的將自己當成夢裏後世的譚眾,思考問題猶是如此:除了魏晉之後的五胡亂華,近六七百年來並不是他所熟悉的曆史——沒有南北朝,也沒有隋唐,他對曆史細節也不甚熟悉,看通史書《春秋通鑒》也隻知道五胡亂華是一場延續百年的大亂局,五胡亂華後一統天下的帝國是燕,燕續國僅百年,推翻燕是陳。

曆史已經給塗改得亂七八糟,林縛也隻能全盤接受。時至今日大陳王朝也已灰飛煙滅,本朝太祖元拓本為是淮南上陽的元家子弟,前朝末年亂世,時官拜江東鎮撫使的太祖皇帝元拓以江寧府為根據地成就帝業,締造了大越帝國迄今已有兩百年的時光。

太祖元拓初稱帝時,建都江寧;為抵禦北方異族,太宗皇帝遷都到河北燕山府,更名為燕京,又以江寧為留京,時稱南京——這倒跟後世記憶裏的南京重合。

林縛亂翻著通史書《春秋通鑒》,對這陌生的曆史一時半會也理不清楚,因為沒有公元紀年法,史書記載的帝號紀年又有些複雜,隻能大致估算此時差不多相當於宋朝初年。由於經過三個陌生的皇朝統治,政治、經濟以及軍事形勢都跟他模糊記憶裏的宋朝初年迥然不同。

床頭除了幾本史書外,還有一大堆雜書,文人士子案頭常備的詩書倒是沒有幾本。

說起來,林縛在林家也隻是性子懦弱了些,疏於科考常用的詩文,但他的學識不差,尤擅雜學,更喜歡研習兵法,時常幻想做一個開疆拓土的帥臣。但就他懦弱的性子,這些也僅僅是存於他腦子裏的幻想罷了,他甚至都怕說口惹來別人的嘲笑。

想著自己的前世今生,林縛也搖頭苦笑,兩種截然不同的記憶,兩種截然不同的性子,他最終會給揉成什麼樣的人?

也不曉得什麼時分,聽著聲音,客人們陸續離舫散去,還聽到杜榮在岸上辭別、率眾騎馬遠去的聲音。

上船借地方聽曲的那三個漢子興致還沒有消,繼續邀趙能、船家在船頭喝酒;他們也照顧林縛,說笑聲頗小。林縛也不是壞他人興致的人,想著明天還要趕早吩咐船家放舟遠行,就解了衣裳吹滅燭火先上床休息了。

正要入夢間,林縛聽著船艙外有些異響,警覺的坐起來,越聽越不對勁,小心貼著船艙木板門縫往外看去。一看大驚失色,隻見先前上船飲酒的兩名漢子站在船頭,一人拿刀壓在趙能的脖子梗上,一人拿刀逼著船家去將纜繩解開,還有一人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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