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八月,江寧悶熱的酷暑就漸漸消退,日子不在那麼難熬,但在陳園裏,嶽冷秋卻跟熱鍋裏的螞蟻一樣,煩躁不安。
嶽冷秋手握著一卷詩書,隻是裝作樣子,半天沒有看進去一個字;他的次子嶽篤明站在他的身後,頻頻往門口望去。
老家人嶽安提著燈籠進來,跟著嶽安後麵是一個黑色裝束、窄袖綁腿、一身幹練的壯漢。這漢子走到書案前,單膝跪下,說道:“淮東在明州府的兵馬近日來看不出調動的跡象!”
“哦!”嶽冷秋應了一聲,將手裏的書卷丟到一旁,坐直身子,看著跪在書案前的哨探,“你將在明州府看到的詳細都與我仔細說說……”
就淮東軍在浙東的部署,嶽冷秋反反複複的詢問,確認沒有疑問之後,才讓從浙東趕回來的哨探離開來,眉頭蹙緊,輕聲自問:“難道魯王沒有給淮東控製住?”
“淮東慣用聲東擊西之計,從燕京傳回消息,皇上投水身亡、晉王、秦王被俘,唯有魯王下落不明。陶春那裏又無半點消息,梁家、青州卻在這裏在內線加強封鎖,形勢還不夠明顯嗎?”嶽篤明說道,“魯王必定給淮東控製在手裏,然而就淮東一家之勢力,根本不足以擁立魯王,遂與梁氏媾和,圖謀大計——爹爹,你要當機立斷啊,要是此時不斷,讓淮東、梁家、顧家搶了先機,我嶽家將死無葬身之地!”
“放屁,這些話是誰教你說的?”嶽冷秋厲色盯著的次子嶽篤明,“事情有你想的簡單,那就好辦了!你這幾天,不要跟寧王府的人有往來,也決不可跟外人談論此事……”說到這裏,語氣緩和下來,語重心長的說道,“顧悟塵好歹有個能帶兵的兒子,你大哥死得早,你卻不知長進——人心最不可測,真要鬧出亂子來,這時候又怎麼能斷言陶春、鄧愈二人一定會站在我們這邊?高宗庭如今在津海,若是高宗庭代淮東去遊說董原,你能猜到董原會做什麼選擇?海虞陳家會做什麼選擇,陳西言、餘心源會做什麼選擇,孟義山會做什麼選擇?哪一樁事你能給我一個確數?就知道斷、斷、斷,斷——斷你個屁!”嶽冷秋心煩意亂得連暴粗口,駭得嶽篤明站在一旁不肯吭聲。
“是不是派人去找程兵部?”老家人嶽安在旁邊提醒道。
嶽冷秋搖了搖頭,說道:“程餘謙這個搖頭草,不可靠!他還不曉得魯王失蹤之事,若魯王真給淮東控製在手裏,顧悟塵說不定已經去試探程餘謙的口風了。我們這時候去找程餘謙,豈不是讓淮東曉得我們已經猜疑魯王之事?這時候絕不能打草驚蛇了——即使要立寧王,也要有萬全把握才行。我們可以先假定程餘謙會選擇中立,但是除程餘謙之外,寧王府衛營的兵力還不如江寧水營。淮東、東陽離江寧太近了,淮東在明州府的兵馬沒有動靜,但隻要顧悟塵調東陽軍進江寧,事情就很會很麻煩……”
“總不能就任他們擁立魯王吧!”嶽篤明剛才給訓得張不開口,這時候又強著脾氣的說道。程餘謙、餘心源、王學善、王添等人都有跟淮東媾和的退路,嶽冷秋要退一步,也許不會淪落到家破族亡的地步,但下場也不會太好。權力資源總是有限的,魯王要酬淮東、梁家、顧家的擁立之功,隻能讓其他人做出犧牲了。
再說寧王還掌握著六千衛營軍,真就願意放棄唾手可得的帝位君權而給囚禁起來渡過孤苦一生?
嶽冷秋左想也不是、右想也不是,數日來都個安穩覺都沒有睡好,驟減了好幾斤肉,比燕京被困還要加倍的折磨人。
“是不是找個借口讓二公子先去徽南軍中,總要防備著江寧亂起來啊?”嶽安說道。
嶽冷秋無奈的點點頭,與次子嶽篤明說道:“你這兩天不要出宅子,要去徽南,我也要找個由頭,總不能真單純就避難,讓人看輕我們嶽家……你自己也要爭氣。”
這會兒,門官拿了兩封拜帖進來通報:“鹽鐵使張大人以及寧王府的劉大人過來探病,正在門廳等候呢!”
“……”嶽冷秋一驚,將張晏、劉直的拜帖接過來,他疑心寧王府已經知道了什麼風聲,但張晏、劉直進來,他能跟他們說什麼?但是拒之門外不見麵,也怕引起寧王府的疑心,說道,“請他們過來……”他這邊立即躺到床上去,眨眼間的工夫,由一個煩躁不安的老人變成一個病容滿麵、憔悴不堪的病夫。
張晏、劉直過來,也是為擁立新帝之事而來。
燕京失陷都有一個月了,燕胡偽詔也稱皇上投水而亡,不管燕胡是不是假傳消息,在江寧擁立寧王為新帝也是當然之舉,即便將來皇上逃到江寧來,大不了封為太上皇就是,這才是當務之急。
然而張協獻城投降,張希同便給奪去寧王府長史一職,給軟禁起來。江寧的言官猶不滿意,眾情洶洶,要追責到嶽冷秋的頭上;顧悟塵等人自然是在背後推波助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