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演射(2 / 3)

“主公大智,非……”

石鳳台要說什麼,林縛揮了揮手,笑道:“溜須拍馬的話就少說,我要是你們要實際工作給做起來,你們先下去安排接下來的演射……”

以往對戰弩的射擊精度,即使水平最高的工造官,也隻有一個模糊概念,沒有辦法準確的描述出來,故而在試驗時,也隻能以經驗描述,缺乏一個準確而明析的標準。

沒有淮確而明析的標準,任何技術的進步,隻能依賴經驗的緩慢積累;而一旦標準確立,不同弩場之間的水準之高下,一目了然,對照標準,要如何改進、改良技術,也才有更明確的方向。

石鳳石與楊釋先下弩場去安排第二批演射之事,林縛見林夢得、劉師度略有疑惑,這時才有餘暇跟他們笑著解釋:“宋石憲所譯《推測術》,又為賭博術。二人擲色子對賭,一人擲一點,第二人贏他的可能性很大,但這個可能性到底有多大,你們可曾細算過?”

“這個……”林夢得商賈出身,學識未必過人,不過處理實際事務的經驗非常人能及,林縛說到新學問題,他不明白也隻是冽嘴一笑。

進士出身的劉師度,愁眉細思,他總不能在林縛麵前說“《推測術》有涉賭博、非儒士能占”之類的話,但《推測術》一書他知道但沒有細讀過,林縛的簡單問題,他能大體猜到答案,但沒有把握就一定正確,便索性藏拙,說道:“下臣孤陋寡聞了……”

“《推測術》所討論的問題,基本上都是相似問題,論及賭博隻是一個引子,但應用遠不及如此,如今黑水洋、南洋船社測算海難及保險金,也都用此術,很值得細讀;我案頭有本小冊子,還是宋石憲手錄,待回來我便轉贈給劉公你。”林縛對劉師度說道。

“謝主公相贈書冊,師度定會細心研讀。”劉師度恭敬的回道。

劉師度已經是快近六十歲的人了,林縛初入崇州時,他為海陵知府,實為林縛的頂頭上司。與別人不同,劉師度性情寬和,也很有容人之風範,對即使地位不如自己時的林縛所行之新政,也是欣賞有加,最先在海陵府境內推廣。

故而林縛在崛起之後,對劉師度也是相當尊重;在江淮舊係官員裏,劉師度最為得到重用,其次是為才出知維揚府事的吳梅久。

當然,林縛自江淮驚豔崛起,劉師度也是時刻目睹,故而對林縛治政、治軍之能力,也是深有感受。而一旦接受林縛所推行的新政思維,劉師度自然也就拋棄掉對元越的忠誠,轉而身心皆失的臣服林縛麾下,毫無動搖。

林縛又說道:“我剛才稍稍提及,石鳳台便想到推測術上去;敬軒公把石鳳台派來海州,也是看對了人啊,有機會你們要往他肩上加擔子;僅有一個宋石憲、僅有一個薑嶽,還是遠遠不夠用啊……”

眾人皆笑,宋石憲、薑嶽這等的人物,才華橫溢,驚豔於世,百年出一人已是奢侈,林縛得兩人再加上一個在濟州已經服軟的趙舒翰來發展新學還不夠,多少有些貪心了。

推測術實際就是概率論的雛形。

林縛早期在江寧、崇州推崇雜學匠術,主要還是整理總結中原地區的傳統匠術,到後期,特別是海東商路打開、南洋航路不斷往西延伸之後,新學方麵的工作重心就放在翻譯、吸收中原之外地區的先進匠術跟學說。

不是林縛貪心,而是當傳統的匠術與雜學積累到一定的程度,必然會量變引起質變,引起新學的噴發性發展,使得宗師級人物層出不窮,星空因此而格外璀璨。

諸人對推測術都不算熟悉,林縛便放下不提,又與高宗庭、葛存信、林夢得、劉師度討論起來伏火弩,要以諸人的實際經驗來考究伏火弩的不足及改進之法。

伏火弩就是林縛在後世所熟悉的火炮。

古人煉丹,常以硝石為主料,但用硝石煉丹,動不動就會燃爆,古往今來的諸多煉丹士便絞盡腦汁,往裏摻雜其他煉物,以壓製硝石的燃爆性,是為“伏火”。

故而後世人眼裏的火藥,當世人稱為伏火丹——而當世根本就沒有“炮”這個概念,僅有“弩”這個字最合其射擊之形象,新式戰械既然是用伏火丹燃爆來發射鐵彈,取名“伏火弩”倒是順理成章之事——林縛也不便突兀的名之為“火藥”、“火炮”。

因前朝陳國有兩任皇帝皆食丹暴斃,之後繼位的幾位陳朝皇帝,都對煉丹術痛恨入骨,掀起轟轟烈烈的禁丹運動;越高祖立朝,也將煉丹術列為邪術而嚴加禁用。

雖說在三四百年前的煉丹士,就認識到當時他們所煉的伏火硫磺丹、伏火硝丹有燃爆、發煙之性能,但也就止步於此。三四百年來火藥的發展跟應用都沒得到什麼實質性的進步,在經過三四百年的封禁期之後,時人對火藥已經是相當陌生了。

在航船初醒時,林縛甚至也認為這是一個完全沒有火藥的世界。

林縛在江寧發展雜學,從不忌諱異端邪術,宋石憲才將他所收集整理出來的“伏火方”獻上。當世留存的伏火方共計有二十六種,後經試驗,性能與後世火藥相近的伏火丹就有五種之多。

林縛倒是知道木炭、硝石加硫磺是傳統黑火藥的配方,但當世的伏火丹配方以硝石為主倒是不變,輔配物則有硫磺、鈴草、雞血藤等多種,威力大小各有差異,皆有燃爆性。

最終實際采用的伏火方,則是苦膏與硝石、磺硫混合粉劑。

苦膏是一種從悶燒煤的窯底油提煉出來一種淺黃色油膏,因入嘴苦澀,前朝陳時的煉丹士稱之為苦膏。

這種伏火丹在改良之後,爆炸威力比林縛印象裏的黑火藥還要大上許多,也超出林縛對黑火藥的認識範圍。

要不是考慮到炸膛的威脅,這種伏火丹能輕易的將早初的火炮射程提高到四裏以上。

到後期,林縛索性將火藥的研製全部交給宋石憲等人負責,他隻是給宋石憲他們劃了一個大致明確的發展方向。

有了大致明確的發展方向,又有多年來持續投入的大量資源跟人力不斷改善丹方及配製方法,近兩三年來,淮東的火藥技術就差不多相對成熟了。

雖說火藥能用於炸山開道及炸開城牆,但直接炸城牆時,還是要在敵城下挖洞,才能將大量桶裝的火藥埋進去引爆——不過,若是能在敵城之下直接開挖地洞、地道,那還不如直接挖塌敵城,並沒有使用火藥的必要。

另外,火藥的改良工作雖然還能叫人滿意,不過硝石的來源很是叫人頭痛。

在煉丹術被禁之前,煉丹士所開發的幾處硝洞,都在江西境內的深山之中。陳朝禁丹,這幾處硝洞都叫官府挖塌掩埋。還是在上繞會戰之後,林縛才有機會重新去挖開這些給塌埋的硝洞提煉硝料,才解決硝石來源的問題。

火藥的技術以及硝石來源都不成為問題,火炮的廣泛使用才能成為現實,而火炮的開發,也是由軍械監秘密進行了好幾年。

火炮的製造,實際還是處於傳統匠術的基礎之上。

不過林縛所建立的新學傳承及研究體係,是當世父子、師徒相傳的傳統匠術傳承所無法比擬的。

傳統的匠術傳承,有一個祖師崇拜的問題,限製了傳承者對匠術的改良;父子、師徒相傳,匠術的傳播範圍就十分的有限;再其次,傳統的匠師、匠工,雖然歸為賤戶,受教育的程度很低;再一個,師徒相傳,有“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缺陷,故而許多關鍵技術,師傅非要臨死之前不會傳給徒弟,也就經常因為意外,導致很多匠術的失傳——這些都嚴重限製的傳統匠術的發展,一項匠術,也許要經過數代人才有改良和突破的可能。

而在淮東,林縛首先將傳統的工部,分拆成工造、軍械、船政、治金、工礦、機橫製造諸司監,在行政地位上,與支度、稅政、郵傳、民政、提學、提督諸郡等監司同等。又設崇學館,使得在雜學匠術上有卓越成就的人等獲得超越尋常的政治地位,實際使得新產業、新學體係在樞密院內部,已經成為最大的一派勢力,而非傳統意義居六部最下的工部。

再一個,林縛徹底廢除匠戶製度,接管江寧工部之後,則進一步將上萬匠師、十數萬匠工融入諸司監管轄,形成以宋石憲、葛司虞、薑嶽等崇學館學士為首而存在的龐大體係。

當傳統的匠術,不能適應淮東的需求,淮東的做法就與傳統截然不同。

比如四輪馬車的摩磨問題日益嚴重,必需要得到解決時,軍械監就明確將這個要求提出來,以薑嶽為首,組織一批人反複的去研究、設計、試驗,故而在一年之間就推出小滾輪軸承。最初製造的小滾輪軸承,對馬車軸輪的磨擦減損還很有限,軍械監這邊的研究與改良工作,也一直有一群人在跟進。

而在軸承的開發過程中,對淮東其他軍匠部門也提出大量的配合要求,推著其他部門跟著一起前進。這三年來,機械製造司下轄的工場,都已經開發生產第三代軸承了,也首次有了潤滑油的概念,使得悶燒煤的窯底油及婆羅火油有了更廣泛的用途。

沒有新的體係,要想軸承技術在“隔行與隔山、師徒相傳”的傳統匠術領域自發孕生出來,也不知道要經曆多少年、多少代人。

火藥及火炮技術的研發也是如此。

圍繞火藥及火炮的開發,淮東聚集了以宋石憲、石鳳台等人為首的一大批傑出人才。他們中有經驗豐富的匠師,有本身學問就極高、又是科舉出身的宋石憲、石鳳台等給新學吸引的士子,他們將精力集中投入到火藥及火炮的研發上,輔以初成雛形的新學體係,三五年的研發效率,也許能抵得上傳統匠工數百年的經驗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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