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人口隱憂(3 / 3)

宋佳翻看手裏的崇州丁田資料,並無林縛所說永興元年之前的詳實丁口增數,便確知林縛對人口猝增的隱憂早有認識,隻是沒有宣告旁人,也不曉得他的小冊子裏記載著多少旁人不知道的秘密。

在維揚航船上醒來之時,林縛也是迷茫過一陣子,對後世雖有諸多浮光掠影的印象跟記憶,但終究不深刻,難成體係。

比如,林縛知道天花是一種極烈性的傳染病毒,也知道預防天花要“種痘”,但實際上他僅僅隻知道“種牛痘”這個名詞,“種牛痘”到底是什麼一回事,則根本就沒有什麼印象——就像大多數普通人知道火藥是古代四大發明,但十個普通人裏,知道“一硫二硝三木炭”的,未必就能超過半數。

在航船醒來之前的林縛也隻是這麼一個普通人,帶著後世的浮光掠影,寄宿在一個陌生時代的士子身上。

在之後漫長的歲月裏,林縛一麵適應這個時代,一麵將後世那些浮光掠影的記憶進行整理,力求形成體係,同時也十分用心的研究當世的雜學匠術,希望兩者能有更好的融洽,對這個時代的跨越發展能有裨益。

要說獄島還隻是林縛的實驗地,崇州則是林縛費用心機經營的第一座城池,對崇州的種種之變化,對崇州的土地、人口、風俗、育養、疫病等各個方麵的研究,實際是貫徹林縛這幾年的生涯。

莫看林縛先後委任吳梅久、李書義、陳雷等人治崇州,但對崇州之熟悉,了解之深刻,包括吳梅久、李書義、陳雷等人在內,都遠不及林縛。

林縛對崇州的人口及平均壽命研究也由來以久,早期他也為崇州之前的嬰兒、幼童及少年的高夭折率而震驚。

在林縛正式實施新政之前,排除戰事與大規模烈性疫病的因素之後,崇州的嬰兒死亡率平常年份都要超過二成,男子通常僅有五成的機會活到加冠之年;也恰是嬰兒、幼童及少年子的高夭折率,使得崇州民眾的平均壽命僅有三十五歲。反而熬到成年之後,存活到花甲或者古稀之年的則比比皆是。

導致當世高夭折率的因素很多,營養不良、衛生條件差、生活習慣不良、抵抗力弱而醫療條件差,世人多子對幼兒照料不足,都是高夭折率的重要因素。

崇觀十年,東海寇破襲崇州城,將城中士紳民戶屠戮一盡,林縛也因此能徹底控製崇州、在崇州率先沒有阻力的實施諸項新政。

林縛實施新政,包括崇州新城的建設,即使沒有條件實現現代城市體係,也基本上是照近代工商業城市進行規劃、設計——新政一旦實施,甚至沒有刻意的去重視高夭折率的問題,就仿佛發生奇跡似的、高矢折率立竿見影的降了下來。

早期由於遷入人口巨量,反而崇州縣衙的丁田數據,還不如林縛私下抄錄及分析的詳實,差不多到永興三年,李書義、林夢得等人才重視起丁口增數來,將其單列在崇州五縣的丁田魚鱗冊——這些數據在永興五年之前,便是連劉師度也接觸不到——不過林夢得等人都將其視為新政所展現出來的強大效果,便是自詡才思過人的宋佳,也沒有能從人口高淨增長的背後看到人口過剩的隱憂。實際崇州這幾年超速增加的人口,要不是叫崇州新興的織染、造船、煉鐵及海航等業所容納,實際崇州就算還能再開發墾上百萬畝荒田,也會在眨眼間給多生的人口消耗幹淨……

新帝國想要最終奠定根基,沒有人口上的優勢是不行的。同時,密集的人口,能保證新興產業獲得足夠多的剩餘勞動力以及足夠龐大的銷售市場——

人口多有好的一方麵,而一旦人口超量,消耗資源過多、國內矛盾將循環激化的弊端就會日益暴露。

當然,在林縛看來,隻要南洋航線繼續往西延伸,找到人口密度極稀的新大陸,過剩的人口就可以通過大規模的移民進行緩解——

至於眼下,林縛更不怕人口增漲過速,他所行的對海東、南洋殖商滲透政策,也恰恰也需要輸出大量的剩餘人口。

林縛也是出於種種複雜、甚至彼此矛盾的考慮跟權衡,遂將人口過剩的隱憂壓下不說。

現在這層窗戶紙既然給劉師度捅破,林縛自然也不會再強行壓製,反而會做些工作,為將來的人口控製做些鋪墊。

宋佳翻看丁田資料,眸子盯著林縛,疑惑的問道:“你所能知數據,魚鱗冊應多都記載,便是偶有誤漏,也應見諸其他公文之中——除了軍情司、內衛司及府縣鄉司外,你也沒有其他耳目,你到底從何處推算出永興二年之前的崇州人丁增數?”

“都說天機不能外泄,”林縛得意洋洋的揚了揚手裏的記事冊子,又笑著跟宋佳解釋,說道:“光看丁田魚鱗冊,自然看不出玄機來。崇州的初高等公學,早於崇觀十一年就有雛形。而崇州死嬰有棄之於野的傳統,我亦於十一年設童子墳,強製收殮未成年人之屍骸;這種種之數據,幾經比對,也就不難得出永興二年之前的崇州人丁增數,不需要事事都靠下麵人,好像我便沒有心思一般……”

“在你手下當差,也真是苦命,想要糊弄你也不能。”宋佳感慨道。

“崇州是我的根基之地,怎麼不額外的重視啊?”林縛說道,“至於其他府縣,我哪怕那麼多的精力去兼顧?”

說崇州是根基之地,倒不是因為林縛在那裏奠定淮東的基業。

而是因為崇州高夭折率從崇觀十年就驟然下降,差不多使得崇州有近十五萬少年孩童,因為這個因素而能額外存活下來。同時崇州的公學體係發展又是最早,此時發展初等公學計有三百六十七所,差不多達到三五村屯便設一所初等公學的密度;而相當後世初高中的高等公學,亦發展有五十六所,醫政、農政、船政等諸類新學、新政堂堂總計有十一所。

長達及冠青年、幼僅六七齡童,崇州的整個公學體係一共容納了近十九萬名學生,其中七成皆是崇州籍子弟,崇州籍子弟的入學率這幾年來也一下子提高到四成。

相比較之下,江寧、明州的公學發展要緩慢得多,一時分不出太多的資源投入,急也急不來。

崇州公學體係裏,特別是那些已經有六七年完全受新學教育、深受新政影響的崇州籍少年子,就多兩萬人。這部分人或者已經、或者在將來兩三年間能夠逐步安排到或諸新興產業、或營伍、或海東及南洋、或府縣鄉司衙署之中去。

以陳恩澤、胡喬中、胡喬冠、羅藝成、唐希泰等崇州童子為首,最早一批追隨林縛的崇州籍子弟,就多達千餘人,他們大多數都已成為軍政商工諸界的青年骨幹;眼下與新政相涉及的諸多事務,隨時隨地都能看到崇州籍子弟的身影,而隨著更大量的崇州籍子弟從最早完善的崇州公學體係裏培養出來,將能在最大程度上緩解當下發展新政時人力資源的不足問題。

而很顯然,崇州籍子弟,包括大量在崇州入籍的將官子弟,對林縛忠誠跟擁護,都是其他地方子弟所不能及的,他們大量填補新政的人手空缺,如網織遍南方諸府縣、諸行,也就確保在公府治政到新帝國真正締造期間,不可能會有太大的意外因素發生。

林縛現在是要求崇州籍子弟到一個地方任職為業,就做好紮根於此的心理準備,便是這海州城裏,崇州話的使用頻率,甚至要高過江寧官話,而海州土話幾乎在海州城裏絕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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