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雅宜坐下來喝汽水,滿不在乎地說道:“不過是一兩千的東西,不算個什麼,李參謀謬讚了。”
一旁的軍官們看李伯仁就這麼吃了個掛落,全都坐在那裏幸災樂禍地笑起來。忽聽得音樂再起,虞昶軒和陶紫宜在場上翩翩起舞,聽著掌聲如雷,西樂陣陣,正是一片衣香鬢影,紙醉金迷的華麗場麵了。
到了淩晨兩三點鍾光景,虞昶軒覺得時間差不多了,若再不回去休息,明天上午起不來,叫父親知道了可是了不得,便說了要先走。誰料才走出飯店,就覺得冷氣逼人,瓢潑的大雨從黑壓壓的夜空裏澆了下來,街麵上積著兩三寸的水,等在外麵的侍從官早撐著把傘迎了上來,接了虞昶軒上汽車。
侍從室總務主任、侍衛長顧瑞同正坐在車內,見虞昶軒上車來,才鬆了一口氣,道:“五少若再不出來,我可就得進去搶人了,這麼晚了回去,叫夫人知道了,我侍從室的兄弟豈不都得再給換一茬。”
虞昶軒便笑道:“什麼時候就該讓你也嚐嚐那陶家姐妹纏人的功夫,省得你不知我的辛苦。”顧瑞同一麵示意司機開車,一麵笑道:“五少還是饒了我這一回吧,那一對姐妹花,等閑人消受不了。”
虞昶軒聽了這話,哈哈笑道:“我知道顧伯伯管你管得緊,我也不給你牽這線,回頭別弄得你玩不成女人,反而叫女人把你給玩了,我可罪過大了。”
顧瑞同道:“五少的女人,我們可不敢動,將來若真是哪一個做了五少夫人,我們可不用活著了。”虞昶軒聽得顧瑞同這一句,當下眉宇一揚,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道:“她們想進我們虞家的門,隻怕還沒有那樣的福氣!”
這淩晨兩三點鍾,夜色悠悠,四麵雨聲嘩嘩,汽車開了雨刷,一路飛馳著,濺起來的水花又能鋪了半個車窗的雨水。虞昶軒坐在後座,覺得有些困倦,正在閉目養神之際,就聽得“嘩”的一聲,汽車竟然猛然地一個刹車,虞昶軒猝不及防,身體朝前那麼一晃,差點撞到了前麵,抬起頭來道:“什麼事?”
司機忙道:“有個人差點撞到咱們的車,這會兒人還不走,擋在車前了。”顧瑞同便朝那司機皺眉道:“你倒會說話,我隻聽說過車撞人的,還沒聽說過人撞車的。”那司機立時就閉了嘴,顧瑞同朝著車窗外看著,道:“是不是撞傷了人?”司機趕緊說道:“沒有沒有,不過她好像是撒了一地的東西。”
顧瑞同朝外麵看了一眼,“五少,我下去看看。”他撐著傘下了車,就見車前有一個瘦弱的女孩子正蹲在雨地裏低著頭撿著地上的什麼東西,車燈雪亮地照在她的身上。那女孩子也不過十七八歲年紀,全身都濕透了,還在打著哆嗦,那番雨打風吹的情形,著實可憐。顧瑞同略略一怔,待要上前,就聽得身後車門一聲響,竟是虞昶軒走下車來,顧瑞同忙轉過身去,擋在了虞昶軒的麵前,拿著傘撐在虞昶軒的頭上,道:“這雨太大,五少上車吧。”
虞昶軒也不多言,隻朝前走去,顧瑞同忙撐了傘一路跟著,就見那一片車燈雪亮,照得雨地裏一片水花迸濺,那個女孩一身單薄的衣裳,蹲在地上惶急地撿著些散落的銀元,口裏還不住地念著:“……六……七……八……九……九……”她隻伸手在那積了雨水的路麵上尋著,卻遍尋不著那一個,忽見一隻修長的手伸到她的麵前來,那中指與食指間夾的,正是一枚閃亮的銀元,虞昶軒看著那女孩抬起頭來,便微微一笑,把銀元送到了女孩的眼前,輕聲道:“十。”
雪亮的車燈照在她的臉上,女孩揚著頭,麵頰邊散落著些濕透的發絲,一張下巴略有些尖的麵孔上是白得透明的顏色,唇色亦是慘白,兀自哆嗦著,輕聲道:“謝謝。”那聲音透著一份直透人心的清冽,聽得虞昶軒微微一怔,她伸手拿過虞昶軒手裏的那一枚銀元,起身便冒著大雨跑走了。
就聽得四麵雨聲嘩嘩,待他轉過頭來的時候,隻見那個女孩的身影已被大雨淹沒,不見了蹤影,隻剩下那依然刺眼的車燈,雪亮地照著這一片雨地,虞昶軒轉回頭來,就見一枚白色的小發夾浸泡在雨水中,他走上前去撿起來,正是一枚小小的玉簪發夾。
他玩著那小小的一枚玉簪夾子,對顧瑞同笑道:“怎麼樣?”
顧瑞同仔細地給虞昶軒撐著傘,笑了一聲,道:“別說君黛緹小姐了,我瞧著都比不上陶家的兩位小姐。”虞昶軒便走到車旁,再往女孩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回過頭對顧瑞同笑道:“我倒覺得,竟是這一個在天上,那一對在地上了。”
顧瑞同忙應聲,也不多言,隨著虞昶軒上了車,關了車門,叫了聲“開車”,那汽車便飛也似地往虞家官邸開去,這一路上,虞昶軒將那小小的玉簪夾子拈在手指間,饒有興趣地把玩著,眉宇間卻也沒有疲乏的樣子了。
正是上午十點左右的光景,明德女中第二堂課的下課鈴聲才敲過,就見一片紅頂赭磚的建築物之間的草坪上,聚集著一些女學生,都穿著統一的月白色上衣,及膝的黑裙、長統的麻紗襪子。這樣的裝束,隻要一走出去就知道是明德女中的學生,不知道羨煞多少同齡卻無書可念的女孩子。
這才下課,就見教室前麵的草坪上一片女孩子的嬉鬧之聲,在這樣的喧鬧中,就聽見一個女孩子在焦急地呼喚著:“平君,平君,哎,葉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