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她是你一輩子的夢魘劫數(1 / 3)

八月金秋,這一年的暑熱似乎去的特別晚,到了這個季節,白日裏還是烈日如火,烤的地麵上幾乎燙腳。00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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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惠廷端著一杯新沏的茶湯快步進了永和宮的大門,彼時院子裏正有小太監拿了粘杆兒在粘院裏楊樹上的知了。

自從楚奕登基,楚明帝就把主宮殿讓了出來,自己搬到了後麵位置較偏的永和宮做起了甩手掌櫃的太上皇。

他這一生的精力都撲在了朝政上,人也養成了刻板無趣的個性,平日裏沒什麼消遣,除了偶爾帶著楚融遊遊園子,其餘的時間大多是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作畫。

這一天,又是如此,一大早進去了就再不曾出來。

“看仔細了,別偷懶,可別讓這些小東西擾了太上皇。”張惠廷看著幾個小太監的表現還算滿意,仍是板著臉囑咐了兩句。

“是,大總管!奴才記下了。”幾個小太監細聲細語的回,心裏卻都暗道——

太上皇自打退位以後脾氣是當真的好了許多,平日裏對什麼事都漫不經心,尤其現在癡迷於水墨,一旦把自己關進了書房,外麵即使打雷下刀子都無動於衷。

看他們乖順聽話,張惠廷便是滿意的點點頭,推門進了殿裏。

楚明帝的這間書房朝陽,雖然占地麵積大,但在設計上采光很好,大片的陽光照射進來,屋裏的光線十分亮堂。

為了去暑,門內背光的兩側都擺放了冰盆。

張惠廷驟一進門,立刻就覺得全身上下都跟著舒坦不少。

彼時楚明帝已經收了筆,正站在案後對著桌上新完成的畫作端詳。

“太上皇,冷宮那裏傳來消息,說是葉陽氏叫人遞了信兒出來,嚷著要見皇後娘娘。”張惠廷躬身把手裏新沏的茶水遞過去,一邊拿眼角的餘光小心的打量著楚明帝的反應。

楚明帝接過茶碗抿了一口,突然覺得那畫上有一塊山石的顏色太淡,就又立刻擱了茶碗,重新提筆蘸了墨一絲不苟的描摹起來,仿佛根本沒有聽到張惠廷的話。

張惠廷抱了拂塵,退到一旁躬身而立。

自打退位以後楚明帝就真的對朝堂政務完全的撒手不管,反而迷上了丹青,閑來無事就趕走殿中所有的人,把自己關在書房,一關就是整天,並且謝絕一切外來因素的幹擾。

張惠廷知道他的脾氣,見他專心作畫就大氣不敢出的候在那裏。

楚明帝又接連發現了幾處不滿意的地方,所以這一筆下去就再沒停下來,直到大半個時辰之後才擱了筆,順手又去端那放在旁邊的茶碗。

“陛下!”張惠廷急忙上前阻止,“茶湯已經涼了,傷身,奴才這就去給您重新沏一碗。”

“哦!”楚明帝這才如夢初醒,摸了摸發現那茶是真的涼了就給了他。

張惠廷小跑著出去,不多時就重新沏了新茶送進來。

作了一下午的畫,楚明帝也有些累了,就端了茶碗靠在太師椅裏慢慢的品。

張惠廷過去收拾桌上的文房四寶,轉身又去取了火盆過來。

這些東西,楚明帝是不收藏的,通常都是廢寢忘食的畫上整天或者幾天幾夜,然後等到畫作完成就讓張惠廷給處理了。

一幅畫,或是一處閑適的山水,幾座殺機四伏的帳篷,或是一座奢靡的宮室,一處冷肅的城池,抑或一條泊於海岸上的空船甲板,再或者隻是一條荒無人煙的海邊棧道。

風景蕭瑟樸素沉重,沒有人會知道,也沒有人會記得這些風景裏所經的故事。

奢靡宮宴,戰場硝煙,一幕幕往事如畫,卻再沒人知曉此時這畫卷中缺失的主角曾於驚濤駭浪滄海浮沉間演繹了怎樣絕代風華的傳奇。

那些記憶,存放的那麼久遠,就像這不著色彩的水墨丹青,蒙了厚厚的塵土,可是記憶裏的那個人那張臉依舊明豔如初,一顰一笑皆是風景。

張惠廷生了火,將那幅新完成的畫作湊近火上點燃。

彼時已經是日暮時分,殿裏還沒有掌燈,光線有些暗,火光明滅閃爍的十分明顯。

楚明帝一邊品茶,一邊看著那火光默默出神,似乎是陷進了十分久遠的回憶裏,一直到那卷畫快燒完了他才像是猛地回過神來,沉吟道,“你那會兒是不是說了什麼?”

他人是老了,但記憶力卻沒有絲毫的減退,隻不過現在不再過問政事,整個人鬆懈下來,對於不上心的事就常常不願意理會。

“回太上皇的話,是冷宮裏頭傳出來的消息,說是這幾天葉陽氏吵嚷的厲害,一直嚷著要見皇後娘娘。”張惠廷回道。

“哦!”楚明帝淡淡的應了聲,不置可否。

張惠廷知道他是不想過問,剛要收拾了火盆裏的紙灰下去,卻又聽他開口道,“那個丫頭去見她了?”

“皇上和皇後娘娘這兩日不在宮中,說是國舅大人病下了,兩人趕去翔陽探望。”張惠廷低聲的提醒。

楚明帝皺了皺眉頭,明顯有些不悅:“那個丫頭有孕在身,怎麼還這樣胡鬧?”

之前他剛退位的時候楚奕還總愛帶著些折子往這邊跑,屢次被他拒之門外以後,也就跟著動了脾氣,遇事索性也就不再來找他了,父子倆倒是時不時的湊在一起殺兩局棋,閑話家常。

但是因為秦菁有孕,所以這一次出宮楚奕就特意對他瞞下了,就連張惠廷也是在方才過來的路廷也是在方才過來的路上偶然得了消息。

“皇上跟著一塊兒去的,又帶了大批的禦林軍護駕隨行,太上皇寬心,應該不會有事的。”張惠廷勸道。

楚明帝眯了眯眼,過了一會兒才道,“翔陽那裏的兵力,已經分出去了嗎?”

顏瑋以協同葉陽皇後謀逆獲罪,他死後,翔陽侯府自然跟著獲罪,沒了繼續存在下去的必要。

“聽說削了顏家的爵位之後,那裏的屯兵也被皇上打散,分了幾處遣開了。”張惠廷回道,想了想又補充,“好像主要是東南海域那邊分派的人數要多上一些。”

翔陽侯擁兵自重,由來已久,即使一朝被滅,手下也難免有死忠於他的屬下。

但翔陽地處內陸,楚奕把他所屬的兵力發配海域,便可以暫時將他們限製住,然後再趁他們適應的這段時間把裏麵包藏禍心的人清除掉,倒是十分妥帖的。

“那裏的確是個好去處。”楚明帝略一頷首,語氣卻是平淡,言辭間褒貶莫辨,突然想起了什麼就道,“安陽也跟著他們一起去了翔陽嗎?”

“那倒是不曾。”張惠廷道,“說是小公主嫌山高路遠,不肯去,就留在了宮裏。”

“嗯?”楚明帝一直不動如山的臉上終於出現一絲裂痕,攏茶的手頓了片刻,沉聲叱道,“就放她一個孩子在宮裏,皇上他簡直就是胡鬧!”

“這太上皇可是錯怪皇上了。”張惠廷卻是笑了,“幾位太妃娘娘都移去了行宮別院,咱們皇上的後宮更是幹淨的隻就皇後娘娘一個人,小公主可不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才不肯跟著出宮的嗎?奴才剛得了皇上出宮的消息,不放心,特意過去看了一眼,現在這宮裏就屬小公主一人獨大,可不見得有誰敢找她的茬兒呢。”

楚融的性子與她這個年紀的孩童倒是真真的不甚相符,有時候可愛活潑,又有時候很有些荒誕古怪,但不管怎樣,卻不是個肯吃虧的主兒。

對於這個孫女兒,楚明帝還是打從心底裏喜歡的,不覺得的臉上表情就緩和了幾分,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對張惠廷道,“傳朕的旨意下去,今晚咱們宮中不必傳膳了,朕去瞧瞧安陽那丫頭。”

“是!奴才這就吩咐下去。”張惠廷陪了個笑臉應道,心裏卻暗暗起了嘀咕——

卻不知道那個出了名生人勿近的小公主對這個存心蹭飯的老祖宗到底是歡迎還是不歡迎?

誠然,即使現在的楚明帝好說話了很多,這樣的話他也不敢當麵說的。

楚明帝以探望為名去看了楚融,楚融倒也給他麵子,很乖巧的和他一起用了晚膳,飯後又讓人把蘇沐新近為她打造的一把小型弓弩取出來,拽著楚明帝一起去練功房裏讓他手把手的教著練靶子。

楚明帝少年時也曾南征北戰,縱橫沙場,小丫頭投其所好,祖孫兩個一呆就是兩個時辰,直到楚融嗬欠連天楚明帝才帶了張惠廷往回走。

“陛下,夜深了,奴才給你叫步輦來吧,別被夜露寒了身子。”張惠廷試著問道。

彼時已經二更過半,禦花園裏分外寂靜,除了偶有值夜的侍衛井然有序的匆匆行過,便很難再看到以外的人影。

楚明帝四下打量一眼,一揮手道,“打發他們先回永和宮吧,難得晚上出來一趟,朕自己走回去行了。”

“是,陛下!”張惠廷垂首應下,回頭從一個內侍手裏取了披風給他披上,然後揮退左右。

一眾隨從尋了近路匆匆離去,楚明帝則是帶著張惠廷取道禦花園慢慢的走。

他不說話,張惠廷也不多嘴,隻就盯著自己的腳尖亦步亦趨的跟著,心裏明知道他走的方位有所偏差也不點破。

如此漫不經心的走了小半個時辰,周邊的景物就慢慢的蕭條下來。

三更的更鼓遠遠傳來,張惠廷才突然抬頭,看一眼斜前方半掩映在夜色中的深色建築笑道:“久不逛園子,陛下竟是連回寢宮的路都記岔了,竟是走到這裏來了。”

誠然,楚明帝的記性有多好,他是知道,隻是不便點破罷了。

楚明帝不置可否,臉上也沒什麼表情遠遠的看了那建築一會兒才道:“那個丫頭就一直把她關在這兒?”

“回稟陛下,是的!”張惠廷垂手而立,畢恭畢敬的回:“按理說葉陽氏意圖弑君奪位,其罪當誅,可是皇後娘娘寬厚,說她畢竟是太上皇的發妻,前太子殿下的生母,所以就請求皇上在天牢中單獨開辟出一間密牢將其收押,並且一直以來都不曾苛待,每日裏都命人錦衣玉食的供應。不過就是——”

張惠廷說著就頓了一下,側目稍稍打量了一下楚明帝的臉色,見對方神色無異這才繼續說道:“就是特意命人叫那牢房設置的密不透光,牢門外麵也特意加鑄了一道厚鐵門板,並且叮囑了牢房看守,一天十二個時辰都不準透一絲光亮進去。”

依照秦菁的為人,是斷不該心慈手軟的。

楚明帝的眸色不覺深了深,眼中透出幾分玩味。

張惠廷見他不語,又再補充:“不過奴才聽聞葉陽氏自從被打入天牢之後就心神不寧,日夜哀嚎,一直嚷著,說是——說是——”

話到這裏,他是真的有些不敢再貿然的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