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鄉回鄉(2 / 2)

“怎麼樣?再去滑一次冰,最後一次了。”

“下雨吔!再說,我還在寫稿呢!”

“什麼時候了,不寫算了嘛!”

我匆匆換了短褲,穿起厚外套,提著輪式冰鞋,便與卡蒂往舊飛機場駛去。

卡蒂的腿不好,穿了高低不同的鞋子,可是她最喜歡與我兩人去滑冰。

在那片廢棄的機場上,我慢慢的滑著,卡蒂與她的小黑狗在黃昏的冷雨裏,陪著我小跑。

“這種空曠的日子,回台灣是享受不到了!”我深深的吸了口氣。

“舍不得吧!舍不得吧!”卡蒂追著我喊。

我回頭朝她疼愛的笑了一眼,身上用耳機的小錄音機播出音樂來,腳下一用勁,便向天邊滑去。

“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燕雁無心,太湖西畔隨雲去……”

走了!走了!心裏不知拌成了什麼滋味,畢竟要算是幸福的人啊!

寫了一張台灣朋友的名單,真心誠意想帶些小禮物,去表達我的愛意。那張名單是那麼的長,我將它壓在枕頭下麵,不敢再去想它。

本來便是失眠的人,決定了回國之後,往往一夜睜眼到天亮。往事如夢,不堪回首,少小離家的人,隻是要再去踏一踏故國的泥土,為什麼竟是思潮起伏,感觸不能自已。

夢裏,由台灣再回島上來,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座常去的孤墳。夢裏,仆跌在大雪山荻伊笛的頂峰,將十指挖出鮮血,而地下翻不到我相依為命的人——中國是那麼的遠,遠到每一次的歸去,都覺得再回來的已是百年之身。

一次去,一場滄桑,失鄉的人是不該去拾鄉的,如果你的心裏還有情,眼底尚有淚,那麼故鄉不會隻是地理書上的一個名詞。

行裝沒有理好,心情已是不同,夜間對著月光下的大西洋,對著一室靜靜的花草,仍是有不舍,有依戀,這個家因為我的緣故才有了欣欣向榮的生命,畢竟這兒也是我真真實實的生活與愛情啊!

這份別離,必然也是疼痛,那麼不要回去好了,不必在情感上撕裂自己,夢中一樣可以望鄉,可是夢醒的時候又是何堪?

綠島小夜曲不是我喜歡的歌,初夏的夜晚卻總聽見有人在耳邊細細幽幽的唱著,這條歌是淡霧形成的帶子,裏麵飄浮著我的童年和親人。

再也忘不掉的父親和母親,那兩個人,永不消失的對他們的情愛,才是我永生的苦難和鄉愁啊!

一個朋友對我說:“我知道你最深,不擔心你遠走,喝過此地的水就是這兒的人了。你必回來。”

水能變血嗎?誰聽過水能變成血的?

要遠行了,此地的離情也如台灣,聚散本是平常事,將眼淚留給更大的悲哀吧。

“多吃些西班牙菜,此去吃不著這些東西了。”

朋友隻是往我盤裏夾菜,臉上一片蒙蒙的傷感。我卻是食不下咽了!

上次來的時候,母親一隻隻大蝦剝好了放在我盤裏,說的也是相同的話,隻是她更黯然。

離鄉又回鄉,同時擁有兩個故鄉的人,本當歡喜才對,為什麼我竟不勝負荷?

這邊情同手足,那兒本是同根。人如飛鳥,在時空的幻境裏翱翔,明日此時我將離開我的第二祖國,再醒來已在台灣,那個我稱她為故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