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貢燭透過玻璃燈罩,把牆壁上的如畫江山圖照得分外清晰。一個個畫著日月圖案的小旗子被朱元璋來回挪動。每插向一處,就意味著又有一片土地收歸版圖。遼東,已經被插滿了,下一個旗子,該插向何方?
朱元璋眼中的狂熱不亞於初戀的少年,銅柱界重標,玉門關不設,一個千秋帝王夢燒得他熱血沸騰。新式軍隊的戰力從來自遼東的捷報上就可以看出,三個月完成了過去幾年都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即使盛唐之時,也沒有這般迅速吧,他得意的想。什麼成吉思汗,一個蠻夷頭子而已,當我大明軍隊替朕把旗子插遍這張圖時,讓你看看我漢家天威。
“皇上,夜深了”,貼身的太監王公公小心翼翼的提醒。
朱元璋回過頭,對他笑笑,說:“不急,朕不想睡,你看這如畫江山沒有,朕放不下”,伸個懶腰,歎了口氣:“太子還不堪委以國事,朕的日子,還不如一個富家翁啊”。
王公公臉色變了變,後退兩步,沒敢回話。朱元璋規定太監不可參與國事,違者殺無赦。前任劉公公就是不小心搭了一句話,被拖了出去。他不敢蹈這個覆轍。
“看把你嚇的,朕和你說話,不怪罪你”,朱元璋談興突然轉濃,“你知道外邊諸臣如何看待太子,給朕實話實說,朕不問你幹政之罪”。
“老奴不敢”,王公公告了個罪,小心的答複,“老奴常聽外邊人說,太子宅心仁厚,有古之聖君之像”。
沒有父母不愛聽別人誇自己兒子的,即使這個兒子剛剛被自己罵為小畜生。朱元璋又笑了笑,有些開心的說;“看不出你還很會說話麼,這個太子啊,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弱了”。
性情太弱,是朱元璋對兒子的最大不滿,刀光血影的戰場上居然生出這樣平和的兒子來,朱元璋有時自己都懷疑老天是不是安排錯了。兒子啊,你真以為憑借仁德就能做皇帝嗎,自古以來,哪個皇帝腳下不是一堆堆的白骨,這個位置,多少人日思夜想,你怎麼就不明白為父的苦心呢。想起白天父子之間的爭執,他心中湧起一股淡淡的無奈。腥風血雨的事,讓為父替你做完吧,你將來好做一個名傳千古的聖君。
十餘年前立國,倚仗一群文臣參考唐時的舊例製訂了一係列製度,趙宋的亡國悲劇不遠,所以他不敢借鑒宋的國策。唐雖強盛,但藩鎮割據與宦官之禍最後鬧到亡國,缺陷也很大。修補這些缺陷並不容易,熟讀經史的大儒們沒有一個能提出有效的建議,反而為了對聖人之言理解的偏差吵成一團。好在這些年憑借李善長的機智,胡維庸的狡詐,采用逐步消減的辦法,成功的防止了武將擁兵自重。直到去年順利地讓武將的核心人物徐達交出權力,退居軍校教書,從此再也不必擔心出現藩鎮割據的局麵。新軍戰鬥力雖強,但正如那個姓武的小子所說,離開了朝廷的彈藥供應,手中的武器還不如燒火棍。
擺平了老一代武將,處理日益作大的文官集團就提上了日程。皇帝是要出口成憲的,怎能受文官階層的左右。朱元璋回過頭來,發現在自己刻意縱容下,胡維庸集團已經漸成尾大不掉之勢,本來還抱著一絲君臣之間善始善終的希望,可是在派人調查武安國的白虎皮被何人購買一事時,沒待錦衣衛找到相關人等,北平的趙無極打獵時在野外落入了山穀,辦皮貨的胡掌櫃乘船時失足掉入了永定河。錦衣衛中有人勾結朝臣,到底勾結到什麼程度自己居然不了解,朱元璋大吃一驚,卻老謀深算的不再追究,把朝臣的注意力全部引到北平的新政上麵。其實誰收藏了虎皮的事情是明擺著的,估計在武安國入京前就被毀壞了,隻要朱元璋不攤牌,時機不成熟的情況下,收藏虎皮的人自然不會先跳出來。一年來,表麵上風平浪靜的京師暗流洶湧,微妙的均衡反而讓一切穩定,直到有新的勢力打破這種平衡。
沐英奉命訓練新軍,北平緩慢的武器生產能力讓這支軍隊無意中成為威懾京師的力量。軍校士官是從全國各地抽調,在徐達的訓練下他們對朝廷忠貞不二。花了近一年的時間,朱元璋悄悄地布下了一張大網,隻等著收網的時機。
武安國體貼上意,震北軍閃電回師,直到登了岸,朝中大臣才知道京城中多了一支戰無不勝的雄師。當抽調兩千震北軍人馬替換宮中侍衛,沐英回京臨時接管京畿防務,軍校士官替換所有禁軍軍官的聖旨下達時,大臣們都懵了。沒有人反對,一切已經已經成為定局,反對隻是引火上身,朝中肯定會有大變,隻是不清楚是哪個倒黴鬼觸了逆鱗。
早朝,平日跟在胡維庸後邊如應聲蟲一樣的塗節站出來痛哭流涕地揭發胡維庸陰謀造反,因冒犯胡維庸而降職的前禦史中丞商暠時第一個站出來附和塗節,把胡維庸為政數年的“禍國殃民之事”一一列舉,朱元璋大怒,當場下令將胡維庸拿下嚴審,全家入獄,抄家。幾天內,錦衣衛充分發揮了他們的“辦案效率”,胡維庸的門生故吏,親朋好友,一一牽連進來,種種謀反的證據,從各種難以想像的地方一一“搜”出。朝中文臣,大半被捕,連太子的老師宋廉,早已不問朝政的太師李善長都被圈禁在家。武將、地方官吏也有很多被牽連,因為胡維庸收藏的一幅字畫是王淑明所做,隱居多年的大畫家王淑明被從山中抓出,經不住折騰,沒等審訊即一命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