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老夫,老夫當年哪顧得上,他奶奶的,那時伸頭縮頭都是一刀,不拚怎行”!李善長從椅子上坐得筆直,老臉又充滿了朝氣,看上去已經不像個六十多歲老人。想自己當年,指點江山,運籌帷幄,何等豪氣。這幾年官越大膽子越小,縮起頭來裝傻充愣,指望著安渡晚年,為兒孫求個平安。最終還是沒有讓朱元璋放心。這些年過得可真窩囊,比起麵前這個小子,自己這把歲數真是活到了狗身上。
想到這,李善長沮喪的心情瞬間清朗,微笑著說:“老夫此番前來,本來還想好心指點你,沒想到反而受了你的指點。武侯胸懷,老夫自愧不如。此番逃得一死,當盡力在皇上麵前為同僚開脫,多救幾個人出來。實不相瞞,老夫這會是奉命而來,這邊上沒人,咱們也別走那個虛禮,聖旨在這裏,你自己看吧”!說完,取出一份黃絹,放到了桌麵上。
武安國打開聖旨仔細觀看,上麵文四併六,寫得十分有文采,不知道是誰替朱元璋捉刀。聖旨先是把他北伐的功勞大大褒獎了一番,賞免死金牌一麵,加歲俸至五千石,賜宅邸一座。然後提起武安國當年“遼東未定,何以為家”的豪言,說現在遼東已定,不能讓武安國再孤苦一人,把平安公主下嫁給了他,擇日完婚雲雲。武安國無長輩,特著李善長待為操辦。
如聞驚雷,武安國傻在當場,賞免死金牌,自然是為了讓自己安心,說明皇帝不和自己計較當日犯上,日後隻要不是謀反之罪,誰都不能找借口殺他,這金牌隻賜給過徐達和常遇春,也就是全天下包括自己這塊到現在隻有三麵,對常人來說,實在是莫大的恩典。但這賜婚,就太讓人無法接受,自己從來還沒聽說過皇上有個成年的公主封號為平安,況且這下讓自己怎麼去麵對劉淩。
發了半天呆,武安國試探著問李善長,“老先生,不知中原規矩,曆朝曆代,有沒有拒絕賜婚的,結果怎樣”?
李善長捋著白胡子,笑眯眯的說;“我還沒聽說過,不過你要是不願意,老夫倒可以代為說項,皇上賜婚,目前大臣們都不知道,你有免死金牌在手,用他來換萬歲收回皇命,未必不可。不過你得有充足理由”。
理由,武安國想都不想,問道:“在本朝,如果已經喜歡上了別人,算不算理由充分”。
“嗨,我還以為你有別的想法呢,這個理由可不高明,喜歡你可以娶妾啊,公主為大,她為小也不算辱沒”!武安國的理由顯然說不通,這個時代男人娶十個八個老婆是非常正常的事,如果那個男子有些虛名,還會傳出一段佳話。至於女子願不願和別人分享丈夫,早有婦德中“不妒”的約束在先,縱是帝王之家的女兒,也不能違背。
“我不想愧對了她,我想喜歡一個人就要彼此尊重,武某沒福,身邊有這樣一個人就知足,不敢再做非分之想,皇上那裏,還有勞老大人多多美言”。
“真奇怪,老夫越來越搞不懂你了”,李善長狐疑地看著窘得臉紅脖子粗的武安國,不知這個大塊頭哪根筋轉擰了,歎了口氣,說“你還是先說說是哪家的女兒讓你如此神魂顛倒吧,老夫試試,誰讓老夫欠你的人情呢”!
“是徐達老將軍的義女,劉伯溫先生的女兒”!
“啊,我真佩服你,老夫真服了你”,李善長笑得在椅子上打跌,茶水濺了一身也不去拭。“這你自己去和皇上說吧,你就說不願和馬皇後新收的義女劉淩成婚,你喜歡劉伯溫的女兒劉淩,讓馬皇後抓緊把義女還給徐達”。
“你是說平安公主就是劉淩”。武安國一把抓住李善長的袖子。
“小心,小心老夫的新朝服”,李善長促狹的笑著,推開武安國的手,“如假包換,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要不要老夫去和皇上為你辭婚啊”。
“這,您老自然不用,怎麼置辦,還得仰仗您老,我,我不太懂本朝的規矩”。武安國喜不自勝,連連衝著李善長做揖,二人正玩笑間,猛聽得外邊一個士兵大聲說到:“郡主,您怎麼也在這,稟武將軍,靖海侯曹將軍大破高麗,已經迫高麗簽了城下之盟,報捷的人已經在威海衛上岸,派八百裏快馬送捷報到京,一並有信帶給你”。
武安國一步竄了出去,隻見躲避不及的劉淩臉紅得如晚霞般燦爛。
她是小女兒心態,回到軍營,聽說李善長來,知道必是提親,躲在房間外聽武安國的反映。聽見心上人心中有了理想女子,正在黯然傷神間,又聽見拒婚正是為了自己。仔細一想,已經明白就裏,這大塊頭還沒聽說自己被馬後認了義女,有了公主名號。知道武安國對自己如此深情,劉淩不由得心神俱醉。以至軍士前來報信,也沒發覺。
二人四目對望,情深無限。軍情當前,不能多說,當下接過曹振給自己的信,準備拆開來看。
李善長看二人兩情相悅,心中為他們高興,本來還想提醒武安國一些,又不想破壞此時氛圍。轉念一想,蔽履繁華,浮雲生死,如此豁達之人,自己何必用世俗的眼光來煩他,竟然不湊過來關心高麗戰況,起身告辭。武安國知道他不是拘禮之人,也不相送,取了大疊銀票請李善長酌情安排,說改天還要登門求教本朝娶親禮節,羞得劉淩拿著曹振的信一個人躲進屋內。
出得軍營,善長回想今日和武安國一番言語,自己飽讀詩書,居然沒有這個粗通文墨的武人考慮得長遠,真是慚愧。“蔽履繁華,浮雲生死,蔽履繁華,浮雲生死”一路上,老人反複品味這幾句話,一顆本來如死水的心,慢慢又煥發出勃勃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