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麋鹿(一)(1 / 3)

洪武十三年的秋天是大明立國以來最溫暖的一個秋天,已經到了十一月,京城裏還沒有一點兒冷的意思。在漫長而無風的秋日裏,樹木都換上了一身金色,京城人愛樹,家裏有旺盛的樹木圖的是個吉祥。何況這葉子還是金的,是家業興旺的象征。

棲霞、牛首,這些風景之地每天都有絡繹不絕的遊人,讀書人愛這個調子,在山上的寺廟裏沏上杯茶,擺幾局子,談文論詩,不勝風雅。這個秋天也的確有很多可以入詩或入畫的盛事,比如說那幾天來泊的戰艦,如浮城一般逆流而上,帆若流雲。從船上卸下的東西更讓人驚歎,據有機會靠近的人說,那一船船都是金子、銀子還有珍珠翡翠等價值連城之物,是高麗賠償給大明的。讓異族割地賠款,那好像是自打宋朝後就沒遇到過事了,看著一箱箱的銀子被抬上四輪馬車,拉進國庫,圍觀者的歡聲震天。

“皇上有了銀子花,明年的稅該不會催那麼緊了吧”,街道邊的店鋪老板一廂情願地想。

讀書人的看法總是和百姓不太一樣,老成持重者會搖頭,“這綁人國王,空人府庫的行為,有違君子之道,倒有點兒像綁票的強盜”。

年青一點的,則多認為靖海侯太過婦人之仁,抓了高麗國王,再脅天子以令諸侯,李成桂和那些勤王的義軍還能折騰到哪去,況且老將湯和還在他身後虎視旦旦。

盡管在京城的茶樓上顯眼之處都貼著“少談國是,莫論人非”、“菜從口入,禍從口出”,大家私底下還是要交流一番,特別是到了山林、寺廟這種人少的地方,爭論起來唇槍舌劍,更是熱鬧,若不是顧及讀書人的臉麵,有好幾次都要大打出手。

從春天起,幾乎整個京城都在關注著這場戰爭。各種消息和觀點主張漫談亂飛,消息和觀點的主要來源依舊是《北平春秋》和《北平新報》,這兩張報紙一個長於分析,一個信息及時,幾乎賣得洛陽紙貴。京城的商人可也沒閑著,他們雖然沒有北平那麼靈通的消息,也不會放著銀子不賺。每當北平的報紙一出版,第一時間就有快馬接力南傳,不到三天,京城的字畫攤上就擺滿散發著未幹墨香的同樣版本,並且印刷技術和紙張都無可挑剔。

京城不比北平,皇上眼皮底下還是少捅簍子,這些白紙黑字的東西哪天被人參上一本,或被好事者找出點兒麻煩來,可不是鬧著玩的。盜版則不同了,錢自己賺,責任是北平那幫人的,況且還不用給那些寫文章的人潤筆錢。反正那邊的事,官府曆來睜一眼,閉一眼。

讀書人們最愜意的事就是隔三差五買上張新報紙,乘上四輪馬車參加朋友的清談。四輪馬車比轎子快,有這東西是身份的象征,雖然這車到了城外的差一點兒路上好出個毛病,但總比走著的強吧。這馬車不比報紙,可得買北平原產貨,京城這一帶的仿製品不實在,哪天走著走著車軸哢嚓下子斷了,摔個灰頭土臉不說,還得一步步挪回城去,那眼可就現大了。“這是咱這鋼不嗯(硬),那幫家夥廢了皇上幾十萬兩銀子,就是煉不出好鋼來,簡直呆得一屁掉糟(一塌糊塗),被拉去充軍,活該”。吃過破車虧的人提起京城附近的冶煉場來,個個都義憤填膺。

可充軍未必是件壞事,雖然說“好鐵不攆釘”,但是這跟著太子出征的人,無論貴賤都發了點兒小財,聽說高麗那邊金子便宜,李堯將軍又不是個省油的主,高麗王都的貴人見了大明小兵就偷偷往懷裏塞金子,還唯恐對方不笑納。曹振將軍顧不過來,朱二先生有意縱容,還有個從沒有人見過他講理的常大將軍旁邊煽風點火,反正有命回來的腰包都很鼓。個別家在京城的士兵,新修了房子不說,媒婆都踏破了門檻。

“不就是有了幾個臭錢麼,前年還和我們一起在太*底子蹲著抓虱子呢”,一些閑漢撇著嘴數落,說完了,拍拍屁股,收拾收拾,找把刀子刮刮臉,還得到江邊上看看水師今年招人不,運氣好被挑中了,說不定明年這時候,用花轎子抬新娘子進門的就是自己。

那些在冶煉場被拉去充軍的,大小也是個官,沒準等下一仗打完,能封個將軍,這也叫否極泰來。正去年主動從軍的世家子弟現在都升官了,有人還用功名贖了其父輩親近胡黨的罪名。要想立不世功名,還是得從軍啊,“請軍暫上淩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北平春秋》和《北平新報》從震北軍出關之日起就吵得厲害,熱鬧之處以至於人們抓起報紙,第一個看的不是連載的《三國演義》,而是兩個報紙的吐沫仗。兩家報紙一個注重道義,一個注重利益,各說各的理,並且各自的報紙上還有正反觀點,自己打自己嘴巴。就拿朝廷最終沒選擇滅掉高麗而是接受了其再度稱臣這件事來說,《北平春秋》的頭版頭條是,這符合聖人之道,不為己甚,“蹊牛奪田,古之仁君不為”,把這個策略讚得天上少有,地下無雙。而在其第二版,則針鋒相對地認為,朝廷此舉有養虎遺患之嫌,高麗國一旦恢複了元氣 ,遼東依然不安寧。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