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牢門開啟的撞擊聲,胡維庸輕輕的笑了。自從震北軍登岸,他就等待著這一天。這些日子每天看著自己的舊部或者進來,或者被提出,聽著自家人的埋怨和膽小者的啼哭,煩得他恨不能第二天就離開這個世界。敗就敗了麼,有什麼話好說,你推脫了別人就會相信嗎。所以在被審訊時,他對所有罪行指控都招認不誨。既不胡亂攀汙,也不替被無辜牽連者辯解。
他等著看朱元璋自毀江山,那樣,他才有複仇的快意。你們不是忠臣嗎,不一樣被處死?出乎預料,一直被他打壓的武安國居然給他的黨羽求情,一直對文官看不順眼的徐達、李文忠居然會聯名上書,為被冤枉者開脫。消息一個個傳來,讓胡維庸幾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而“夢”越來越離奇,接下來,平素和自己交好,但沒有確實證據證明其參與謀反的吉安侯陸仲亨、南雄侯趙庸等人陸續出獄,被發往遼東軍前聽用,宜春侯黃彬、河南侯陸聚官複原職。當太子重瞳親照,將最後一批和胡維庸牽掣不深的官員 “平反”時,胡維庸知道自己的時日不多了。讓他痛恨的是,那些整日拍自己馬屁唯恐落在人後的一些官員,在被夾雜在眾人之間放出後,再也沒回來看望過自己。倒是一些平素不怎麼近的,會不時送些酒菜來。昨日,已經有人把庭議的結果通知了他,出乎他的預料,對胡家人沒像曆朝一樣淩遲,而是念在他輔政多年的份上賜了毒酒。除了嫁入李善長弟弟家的小女兒,一向殘暴的朱元璋居然還給胡家多留下了一點兒血脈,赦免了他未成年的小兒子。難道皇上轉了性了嗎,一切真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之處必然有其可思議之由,胡維庸不傻,對著送消息的灰衣人直接了蕩地問道“皇上還有什麼吩咐”。
來人笑笑,轉過臉,讚道;“無怪聖上總是稱胡相聰明,和聰明人打交道果然不費力氣,皇上讓你最後為他做一件事,做不做就看胡相的意思了”。
不理會家人在附近牢房生離死別的哭聲,胡維庸滿口子答應。附帶提出的條件是,換一個幹淨的牢房,遠離家人,給家人置一桌酒菜,每人換一身幹淨的衣服。
灰衣人盡數滿足了他的要求。“胡相曾有功於國,這點小事,某家還是能做得了主。那酒一杯落肚,也就半柱香的功夫,胡相不必擔心”。
對於毒藥,此人倒是行家。胡維庸眼中精光一閃,衝灰衣人擺了擺手,轉身拖著鐐銬到一邊養神去了。讓老夫再見見此人也好,老夫此生,也算閱人無數,唯一此次,走了眼。棋差一招,滿盤皆輸,天不佑我,奈何。
“武將軍,能給老夫打開鐐銬,讓老夫舒服一點上路嗎”?在這處臨時騰出來的房間內,胡維庸聽完朱元璋的聖旨,謝完了恩,平靜地對奉旨前來監刑的武安國問。
武安國看看左右隨從官員,揮手招來獄卒除去胡維庸身上的束縛。雖然在戰場上已見慣了敵我雙方鮮血,但從來沒有殺過自己的族人。盡管麵前這個人據說是殺死自己沒見過麵嶽父的仇人,盡管朝野之間很多人認為胡維庸死在自己手中是天理循環的報應,他還是不願意下這個手。
“坐”,胡維庸舒展舒展被禁錮了好幾個月的四肢,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坐下。然後開始招呼起眾人,樣子根本不像一個即將赴死的囚徒,而是像一個宴會好客的主人。
眾人看看胡維庸麵前那桌子宋濂念在舊日情分送來的上路菜,尷尬地推辭。
“武侯也不肯賞老夫這將死之人的薄麵嗎,老夫和劉基本是同僚,老夫下毒殺他,迫死其子。他的半子來送老夫上路,再公平不過,何必謙讓呢”。胡維庸看著武安國茫然的樣子,開心地說。不知情的人看了還真推測不出是誰監誰的刑。
武安國輕輕出了口氣,對著胡維庸席地而坐。一盞毒酒,一壇陳年女兒紅,擺在二人的麵前。
胡維庸抱起女兒紅,給自己和武安國各倒了一碗。舉起自己麵前的酒碗,對武安國說:“這第一碗酒,謝武侯出言救我親朋好友,別人怪你害我,老夫卻非不明事理之人”。說著一口喝光,衝武安國亮了亮碗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