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兄弟三個呢”,季滄浪笑了笑,他知道璞英要表達什麼意思。伸出右手,握拳捶了捶璞英的肩窩。
璞英也伸出右臂,用拳頭輕輕捶了捶季滄浪的肩窩,軍中漢子,一切俱在不言之中。
太陽依舊在草原上升起,照亮蒙古人和漢人居住的土地,盡管這片土地一次又一次被人類的鮮血然紅。被季滄海騷擾了一夜的蒙古士兵拖著疲憊的身體從帳篷中爬起來,給長官和自己燒飯,炊煙從各營中升起,草原上慢慢飄過奶茶的濃香。
大寧城內,也有奶茶的香味飄出,這種化膩消渴的食品是塞外蒙古人和漢人的通用早點。這幾年,蒙古人和漢人互相影響,守軍中十有八、九習慣了喝奶,蒙古百姓中每家每戶都有幾件漢人的服裝。如果不是戰爭,百姓們走在一起,真很難分辯到底誰是漢人,誰是蒙古人。
清點損失,領軍的蒙古將領捏怯來暴跳如雷,後續的物資要有十多天才能運到,辛辛苦苦準備的火炮發揮不了作用,攻城的蒙古士兵隻能做對方火炮的靶子,這種仗怎麼打?
“該死的蠻子,狡猾的蠻子”,捏怯來暴躁地揮動著馬鞭,這次出征本來就不很順利,這幾年花重金買聘請色目人鑄造火炮,積蓄力量,等的就是這一天,可以恢複舊山河,把南蠻子重新踏在腳下。今春終於機會來臨,約好了漠南、漠北、漠西蒙古各部同奉大汗號令一同起兵,誰知沒等隊伍出發,派往金山諸部的信史卻帶來了一個讓人非常憤怒的消息,金山部拒絕出兵,理由是老巢被震北軍威脅,家園眼看不保。金山部首領觀童老東西提出出兵的條件是,漠南各部先幫他對付震北軍,恢複遼東各地。放著對手的軟肋不動手,卻要碰對方的拳頭,漠南各部才不這麼傻,以烏齊葉特部為首的各部首領決意放棄和自己血脈相連的金山諸部,任其自身自滅,取道徐達北伐的路線南攻,這條路線越過大寧、熱河,距北平不到一千裏,取了北平,等於得到了大明的兵器庫,天下好鋼,皆出北平,天下新鮮奇巧之物,亦出自北平,幽燕之地再向南即為一馬平川,得到此地,鐵騎可以隨時向下發動攻擊。
如果漢人和蒙古人必然有一個要踏著另一個屍骨站起來,捏怯來當然要選擇讓漢人的鮮血染紅大地。經過百年中原繁華,此時的蒙古人已經不是當年縱橫天下的雄鷹,他們骨子裏很多地方比漢人還漢人,大草原的乳汁已經養活不了他們,在塞外的土地上,他們隻會逐漸衰亡。此番南征,中路的也速迭兒、火兒忽答孫已經流露出不願意奉脫古思帖木兒號令的傾向,如果南征失敗,整個大元距分崩離析的日子為時不遠。沒人再記得當年蒙古人在斡南河畔的誓言,也沒有人記得當年大汗交給大家那把捆在一起的狼牙箭。大元被逐出中原,西部各汗國無一伸出援手。這次南征,脫古思帖木兒許下了割讓半壁江山(當然是大明的半壁)的承諾,但是瘸狼帖木兒和東察合台汗之間正打得不亦樂乎,無暇理會;術赤的後人正揮動馬刀砍下拖雷子孫的腦袋。木華黎將軍的後人丟失了他的勇敢,烏龜一樣縮在殼子裏不敢出頭。
長生天啊,你能不能睜開雙眼看你看你的孩子,賜給他們擁抱兄弟的勇氣。捏怯來心裏想起這些就有如刀攪。正在他悲憤莫名期間,士兵的報告打斷了他的沉思。
“稟知院大人,謝大人求見”。一個護衛輕輕地在帳外報告。
“讓他進來”,捏怯來從喉嚨裏擠出一句吩咐,心情更加鬱悶。他最忌諱有人在他麵前提到這個姓謝的漢人千夫長,聽到此人的名字就比吃了一百隻蒼蠅還難受。
這個姓謝的不過是明朝一個蚊子腿大的小官兒,捏怯來率軍攻上京,大軍剛到城下,姓謝的立刻勾結奸細獻了城門,一躍成為最大的功臣。雖然誰都看著謝元良都覺得惡心,捏怯來還是依照奸細的先前的允諾封他為千夫長。
新上任的蒙古千夫長謝元良盔明甲亮,蒙古戰袍漿洗得一塵不染,精神抖擻地推開帳門,見了捏怯來,膝蓋一彎,下意識地就想跪下,半途中想起這是蒙古大帳,又改成了蒙古禮,差點兒摔了自己一個跟頭。
“見過知院大人”。
“免了”,捏怯來擺擺手,示意他站好,那幅趔趔巴巴的樣子實在讓人難受。等眼睛稍微舒服了點,捏怯來盡量和藹地問到“謝將軍前來有什麼大事啊”?
謝元良聽知院大人稱自己為將軍,身上的骨頭立刻輕了三分,換上一幅恨不得撲上去抱住對方大腿舔靴子的嘴臉說道:“大人,據末將所知,大寧城兵微將寡,我軍已用罷戰飯,士兵們求戰心切,建議大人立刻下令攻城”!
攻城,你嫌對方火炮靶子少還是嫌我方士兵多,捏怯來的兩道劍眉在額頭上立刻擰成了一個疙瘩,臉色一寒,沉聲問道:“莫非謝將軍有什麼破敵良策”!
“良策倒沒有,隻是末將和璞英很熟,知道那家夥軟嗯(硬)不吃,我軍不如趁現在南蠻子沒有援軍到來一鼓作氣拿下此城,否則等援軍來了,城更不好攻。時間拖得太久,關內的城市作了準備就來不及了”。謝元良操著吳地口音,一口一個南蠻子的叫著,仿佛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嫡係子孫,忽必烈的親生兒子般表達著對明朝的憤恨。
去你奶奶的,捏怯來恨不得一腳把這個沒骨頭的東西踢出帳去,什麼東西,你怎麼不自己親自向城頭衝衝試試,蒙古騎兵縱橫天下,下了馬背攻城本來就不是他們的長項,硬攻大寧,不是拿士兵的命送死麼。看看眼前這條癩皮狗,捏怯來真拿他沒辦法,這東西在上京城破時,燒殺淫掠起來比蒙古人還凶殘,昔日的同伴不知多少人倒在他的刀下,真不知這種人的心是怎麼長的。既然他沒拿自己的族人當人,肯定也沒把麾下的蒙古士兵當人看,跟在這種人身後的士兵真是倒了八輩子黴頭,生命和鮮血不過是給他提供升官發財的踏板。
越看,捏怯來越覺得謝元良惡心,現在此人投降了蒙古,渾身上下比蒙古人還蒙古人,一旦哪天蒙古人戰事失利,此人肯定掉過頭來做一個比所有漢人還忠心的漢人,在蒙古大營做的所有惡心之事都會被他說成臥薪嚐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