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聖明”!幾個老臣帶頭,眾臣子呼啦啦跪倒一片。無論朱元璋怎麼不講道理,至少這番胸懷百姓的心值得敬佩,武安國在眾人堆中默默的想。
“起來吧,朕這也是盡為君之責”。朱元璋讓眾人平身,繼續處理其他事務。中午的天氣有點悶,天邊有黑雲漸漸湧起。
吳沉知道王本等人今天棋差一招,輸贏基本已經成為定局。但好不容易有一個可以攻擊新政的機會,不能這樣浪費掉。一旦讓新政逃過此劫,形成氣候,以後再找這樣的契機可就難了。那些新政處處對儒家治國理念露出巨大挑戰,凡是受到新政影響的地方,肯定是禮樂崩壞,四維不昌。大廈將傾的危機感讓吳沉不得不先放下官員的良心,發動對新政的致命一擊。仔細考慮了一會,他找個機會走出列來,啟奏道:“萬歲,剛才周侍郎所獻救災之策,臣以為乃白碧微暇,光治其標,不治其本,臣恐今年江北之地渡過饑荒後,明年饑荒會再發,與其歲歲賑災,不如溯其本源,從頭杜絕”。
“講”,朱元璋聽吳沉說得有道理,危襟正坐,聽他有什麼更好的辦法。能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當然是最好,流民多了,難免中間會出個王小波、李順這樣的人物,不得不小心。
“時才周侍郎所奏,新政初行,必然有利有蔽。其利,富國強兵,臣不敢抹殺。然其蔽亦顯,江北等地,庫無餘糧,野有餓莩。……”吳沉不直接攻擊新政,而是列舉了江北各地饑荒的淒慘景象,讓群臣心裏一陣不忍。
“臣以為一幹天災人禍,皆海關粗疏,盲目與別國互市所致……”吳沉認為,大明朝的災荒主要是因為北方百姓為利益所誘惑,棄糧種棉引起,三分天災,七分是人禍,這也是事實,按理說,去年和今年北方各地隻是局部地區受災,但造成了後果卻非常嚴重,百姓家的存糧太少,無力對抗歉收,是災荒形成的主要原因之一。許多大臣不住點頭,認為吳沉說得在理。
對付百姓棄糧種棉的最好辦法,吳沉認為是封堵住利益誘惑的源頭。既然棉花紡織出來的布匹,主要用於出口,如果海關當初及時采取策略,限製棉布的出口,百姓手中的棉花自然賣不上價錢,賣不上價錢時他們自然回老老實實種糧食。
大明朝長江以南地勢平坦,水網密布,在明初人口稀少的情況下,種植水稻等農作物獲利頗豐。並且江南之地,礦產稀少(主要是武安國知道的少),導致工商業沒有北方那麼發達,所以人們有了錢,還是傾向於兼並或開墾土地,而不是冶煉、紡織等行業。禁止布匹貿易,江南各府除了有衣被天下的鬆江府外,都沒什麼損失。況且吳沉的話說得非常在理,與其強製百姓種糧,不如取締他們種棉的利潤。
“所以微臣以為,海關當立即禁絕糧食、布匹、鐵器出海,當年武駙馬亦曾建議海關限製黃金外流,禁止糧食出口。然近二年海關有市無關,官吏屍位素餐。請陛下嚴懲海關主事之人,以儆效尤。然後下令地方,禁絕機器紡織,以固國本”。
“高”,王本等人暗自佩服,這個吳大學士不出手則已,出手就攻向對手的致命之處。沒有攻擊新政,沒有在救災事情上糾纏惹朱元璋不快,而是本著一番“好心”,去晃動新政的根基。
禁止了布匹和鐵器出口貿易,等於卡斷了北平兩大經濟來源,看你北平還能牛到哪裏去。主持海關事務的沈斌官職雖小,但卻是新政的幹臣,海關貿易各種規則皆出自他手,把他再拿下來,就又除掉了新政一個有力支持者。把底下人零敲碎打給你收拾幹淨了,看你新政帶頭者還能有什麼作為。
要說攻擊新政,很多人不願違背良心,畢竟北平新政帶來的好處大家有目共睹,但換做攻擊海事司少卿沈斌,則很多大臣,特別是家業在江南的大臣則樂得落井下石。沈斌主事海關,不循私情,曾經駁了不少功臣、豪強之家的麵子。把他拿掉,也算出了口惡氣。況且今天上午被周無憂這麼一攪和,收拾武安國是收拾不成了,收拾個小嘍囉還是有把握,一時間,一些文臣和武將紛紛出列,指摘海關不是。
沈斌得罪的北方大臣亦不在少數,大家雖然利益相關也不願站出來替他辨白,這個人一無根基,二不會做人,沒有必要為他得罪同僚。況且太子出巡天津,無人撐腰的沈斌保也保不住。
種種專橫跋扈,辜負聖恩的行為被添油加醋的呈到朱元璋麵前,到後來,海關簡直成了一切災難的罪魁禍首,有大臣幹脆建議取消海關,回複原來的市泊司製度,所有沿海貿易,一概禁絕。
“萬歲,此舉萬萬不可”,戶部尚書費震看攻擊範圍越來越大,趕緊出來說話。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海關對大明稅收的貢獻就數他最清楚。
壓下了同僚的聲音,費震啟奏道:“萬歲,我朝自立海關以來,歲入白銀近千萬兩,國庫充盈,全賴海關稅收,若輕易禁止,臣恐明歲入不敷出,將士無餉,百官無俸”。
大學士杜斅跨出幾步,和費震爭辯道:“萬歲,臣以為費尚書所言,實乃危言聳聽,我華夏曆朝皆無海關,依然有貞觀之治,開元盛世。國富民安,在於用人,而不在於貿易。金銀珠玉,不若穀物絲麻。況且我****大國,何物稀缺。番邦蠻夷,無我中華所需之物,缺我中華必備之資,陛下禁止關貿,其國內百姓無茶去脂,無布裹身,日久必亂。我朝可不戰而曲人之兵”。
這種貿易戰倒算個好辦法,大明的茶葉、絲綢、瓷器、布匹是周圍國家上至貴族,下至平民不可或缺的生活必備資源。特別是蒙古、烏斯藏等地,如果沒有中原的茶葉供應,百姓所食油膩過多,非生病不可。但禁止了貿易,也卡斷了大明朝的稅收重要來源,實在是因噎廢食之舉。朱元璋心裏盤算著,點點頭,又搖搖頭,一時也下不了決心。
“陛下,如果下旨禁止邊貿,臣願帶頭捐出三年俸祿以實國庫”,悶了一天的大學士吳源帶頭找出了一個克服資金困難的辦法。
他一站出來,很多官員,特別是江南官員紛紛仿效,帶頭要求捐獻俸祿。看得李善長不住冷笑。這些官員家中多有良田,個別人為官之前已經是地方首富,朝廷這點兒俸祿在他們眼中,不過是一頓酒飯之資,捐獻出來,根本算不了什麼。
一些家業在北方的大臣終於忍無可忍,海上貿易利潤巨大,這幾年,他們的家族多多少少都參與了海上貿易,如果廢除了海關,他們自身遭受的損失不比商人小。
戶部尚書費震上前高聲抗辯道:“陛下,臣亦可為國捐出俸祿,但海關一廢,所有以海上貿易為生百姓則失去了生計,他們可沒有杜學士那樣的家底,還請陛下三思”。
“萬歲,臣以為,海關事關百姓生計,不可輕動”。有人出列對費震表示支持。
老杜斅橫了費震一眼,弄不明白這個平日對自己十分恭順的戶部尚書今天錯了哪根筋,盡給自己找麻煩。用膝蓋前行幾步,匍匐在地,說:“臣家之資,亦國家之資,臣可悉數捐給國庫。那些海商,本來就多非良善之輩,囤積居奇,不事生產,早就該奪了他們的財產,讓他們去開荒。況且為了國家發展,士大夫都可不要俸祿,這些升鬥小民忍受些陣痛算得了什麼”!
“住口”!武安國最煩的就是人家說忍受陣痛這四個字,在他那個時代,這四個字,曾經讓多少人失去了應有的生活保障。他們曾經為了國家建設無償加班,他們曾經為了國家發展犧牲個人發展機會,有的還因為常年勞作弄得疾病滿身,一句忍受陣痛,他們所做得一切就被掃到了桌子底下,統統藏了起來,包括他們絕望的眼神都不會再有人關注。打著忍受陣痛的名義,多少公共財產轉入了私人腰包,多少家庭永遠失去了擺脫貧困的機會。他剛才還一直在忍耐,忍奈著聽杜斅等人妄顧現實地大放厥詞,他不認為朱元璋會糊塗到殺一隻下金蛋的天鵝的地步。但是,聽到杜斅準備把禁止海上貿易帶來的損失盡數轉嫁到百姓身上,他出離憤怒了,甚至忘記了朝廷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