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有本跪奏,大家不妨聽聽駙馬之見”?太師李善長趕緊提醒武安國,讓他保持冷靜。
武安國大步走到杜斅身邊,跪倒啟奏:“陛下,請恕臣剛才失禮,臣隻想問杜學士兩句話,如果杜學士能答出,臣甘受責罰”。
“講”,朱元璋臉色有點兒難看,不知被杜斅等人煩的,還是被武安國失禮舉動氣的。
“敢問杜學士,忍受陣痛,你打算讓百姓忍受多久,一年,兩年,還是一生一世,是否有個期限”?
“這”,老杜斅有點兒尷尬的回避著武安國咄咄逼人的目光,一時語塞。
“其二,為什麼要百姓忍受陣痛,為什麼你自己不去忍忍試試,你知不知道忍受陣痛是什麼滋味”。
武安國本來就高出眾人一大截,此時怒目而視,宛如天神,看得杜斅等人一個勁向後躲,生怕哪句話回答不好被武安國伸出大手來給卡死在金殿上。
朝堂上瞬間肅靜得連群臣呼吸的聲音都能聽得見。朱元璋臉色青得怕人,杜斅等大學士的表現實在讓他失望,武安國行事雖然粗魯,但的確胸中有百姓利益在,這點和他很欣賞。
“萬歲,駙馬武安國藐視大臣,咆哮朝堂,請萬歲為我等做主”。王本見事態有些不可控製,趕緊出來轉移話題,趁機倒打一扒子。
“萬歲,武駙馬所為的確有辱朝綱,請陛下秉公處理”。有人打蛇隨棍子上。
老太師李善長清清嗓子,慢慢地走上前來跪倒,沒等說話,先帶出了一串咳嗽,喘息了一會,他低聲奏道“萬歲,杜學士一心為國,武駙馬胸懷百姓,所爭不過是一時意氣,二人都是為公不為私。萬歲當以我朝有如此正直之臣感到可喜可賀才對,至於海關嗎,老臣倒有個想法”。
朱元璋壓住心中的怒氣,示意武安國和杜斅等人一起平身退下,讓人給李善長搬個座位來坐著奏事。
李善長哪裏敢坐,慢慢站起身來,喘息著說出了自己的意見。
“我朝海疆萬裏,所設海關不及二十,所以海關中雖然禁止糧食和黃金的出口,但沿海走私亦屢禁不絕…….”。李善長分析,糧食大量流向國外,這裏邊海事司要承擔首要責任,主要原因是海關過少,出海口過多,少卿沈斌的沒發覺這一點,或發覺後沒及時采取措施,的確失職。但海關不可一日無人主事,前年出使高麗的朱江岩精於數學,可以接替沈斌的位置。
武安國沒想到李善長上來先犧牲掉了沈斌,一時呆若木雞。這個平素對自己支持有加的老太師居然這個時候和和別人妥協,武安國隻覺得自己的心向下沉,向下沉,李善長後邊的話,他一句也聽不下去。
李善長第二個建議是,海關不但不可裁撤,而且朝廷還要加大海關力量。武安國在海關成立之初就提出要限製黃金和糧食的出口,是個非常有遠見的建議,日後海關要認真執行。至於吳沉等人所說的禁止布匹出口,民間禁止機器紡織,李善長認為不可因噎費食。隻要大筆提高布匹出口關稅,並且出口布匹船隻回來一定要進口糧食,采用配額管理的辦法基本上可以杜絕缺糧事件的再次發生。
這個活稀泥的辦法照顧了支持和反對取締海關雙方的利益,大家的爭執焦點,在李善長嘴中也都變成了對海關用人不當的痛恨。聽得朱元璋臉色漸漸平和,幾個輔政的大學士也不敢再有什麼意見。李善長的建議迅速變為聖旨,著海事司去落實。
“沈斌忠於職守,本身並無大錯,還請皇上開恩”,一個官員出列跪求道。
“食君之祿,不忠君之事,還說無錯,退下,有再為沈斌求情者,於其同罪”朱元璋怒斥道。
“這本來是我考慮不周,與別人何幹”武安國呆呆的看著地麵。於沈斌相識和共事的情形一幕幕出現在眼前。
“萬歲,臣有本奏”,壓低聲音,武安國走出來,直直跪在地上。
“駙馬欲奏何事”,朱元璋盡量和藹的詢問。
“新政初行,種種弊端,皆因我考慮不周而起,所以微臣自請處分,甘受責罰,至於執行新政者,皆受我所累,請陛下明察”!
這個武駙馬腦子燒壞了,別人推卸責任還來不及,他自己居然站出來承擔責任。王本等人眼中一陣狂喜,目光轉向朱元璋,看他能不能抓住這個機會。
“該是你的責任,你跑不了,不該是你的責任,你也不必向自己身上攬”,每到關鍵時刻,朱元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總是對武安國手軟。也許是這雙明澈的雙眸吧,在這裏邊看不到半絲塵雜。
“朕從未說過要推行新政,僅北平一地朕曾答應燕王試試,種種弊端,與卿何幹。如今北方糧荒,而北平反而無事,應是卿當年輔佐燕王措施得當所致。其餘各地盲目效仿,隻學到了些皮毛,如果樣樣以北平為參照,該無此禍。你起來吧,朕不是不明白事理的天子,你承擔了責任也沒有益處,誰失職該追究,誰不該追究,朕自有計較”。
直到散朝,再無人提及新政和海關二事,武安國亦再沒有分辨的機會。這個朝堂上,誰忠誰奸,主動權永遠在朱元璋手裏。
拖著疲憊的身軀,武安國慢慢向朝堂之外走去。這個時代的政治,他看不懂,也應付不了。一股無力的感覺再次湧上他的心頭,讓他想叫,叫不出,想喊,喊不了。
“駙馬慢走”,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身後叫住了他。不用回頭,武安國也能知道這是李善長,以前那麼熟悉的人,在今天一瞬間變得那麼陌生。
“無知小輩,不敢和太師同行”,武安國冷冷的說道。我和你走一起,哪天被你賣了還得替你數錢呢。
“我知道駙馬惱我何事,老夫隻想問駙馬一句,如果一列受驚狂奔的馬車駛在路上,正前方走著四個人,叉路上走著兩個人,作為架車者,駙馬欲將車趕向何方”?同類型的問題武安國在自己那個時代看過不止多少遍,今天居然又在這裏碰到。答案當然是犧牲掉那兩個人,所有人都會這樣選擇。李善長今天的作為,本來就是在犧牲海關和犧牲沈斌之間做出了選擇。
“小輩不才,不敢駕這樣的馬車,無論犧牲哪一個,除非他們自己願意,否則無人可以替他們選擇,太師,這個答案你滿意嗎”。武安國用一種憤懣近於斥責的聲音回答道。旁邊幾個官員隱隱聽見,紛紛轉過頭來。
李善長被噎了一下,發出一連串的幹咳。這些日子,為了救災和邊境的事,朱元璋幾乎天天留他問對,讓他的身體有些吃不消。
聽到咳嗽聲,武安國有些不忍心,轉過身來在李善長的背上輕輕的捶了幾下,替他止住了咳嗽。
“小子,聽老夫一句話”,李善長上氣不接下氣的叮囑,不管武安國願不願聽,仿佛不說就永遠失去機會一般說道:“為政者無私德,你將來自己會體味到”。
一聲炸雷從天空中滾過,江南的雨,馬上就來了。
酒徒注:1、本章朱元璋關於官員俸祿是民脂民膏的觀點,有史可查。酒徒以為,朱雖然是個暴君,但由於出身貧苦,的確對百姓比較好。
2、朕聞王者使天下無遺賢,不聞無遺利,是朱元璋的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