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出(七)
“節是什麼東西”?一個侍衛好奇地問道。
他腦門立刻上吃了個刨鑿,侍衛長邊敲邊說:“呆得一屁掉糟,當年蘇武出使匈奴,手裏持的就是這個東西,匈奴人把他從壯年關到白頭都沒能逼得他投降。這節就是咱中原男人的脊梁骨”!
“不對吧,我聽人家說大官兒都要賜節,以顯其威嚴,李大人為皇上監製軍器,當然要被賜節了”。旁聽的侍衛對長官的答案表示不滿,低聲反駁。
“但那個東西分明是李大人自己做的”?曾經在屋子裏邊看到禮物的侍衛對‘節是官員身份’這個答案表示置疑。大家此刻都知道了陳天行帶給武安國的是什麼,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要依我看,肯定是李侯爺擔心蒙古人以其性命要挾武侯,所以做了這個節以銘誌,番幫蠻夷不知中華典故,當把它成信物帶了過來”。到底是讀過兩天書,梅老爹的答案立刻贏得一片讚賞。
“那就不能稱為節,不是皇家欽賜的東西不能稱為節”!晴兒聽梅老爹話中“番邦蠻夷”四個字刺耳,故意和他抬杠。‘漢時刺史以上官員賜節,以彰顯其威嚴……’。關於節,晴兒記得很多說法,印象最深的就是中原女子失去丈夫不能再嫁,稱為守節。士大夫不肯投敵,亦稱為節義。“節也不能說是中原男人的脊梁,我記得你們中原有句俗話說‘士大夫投敵爭先恐後,小女子守節矢誌不渝’”!
梅老爹白了她一眼,不跟這番邦女子一般見識,淡淡的說道:“這個節雖然不是皇帝欽賜,不見得皇帝親賜的差,我中原男兒的風骨,你這番邦女子哪裏有資格品評”!
債主晴兒不知道這個平素邋遢猥瑣的梅老爹今天到底吃錯了什麼藥,說話如此尖刻,正欲發作,卻聽後者對著即將落山的夕陽,低聲吟道:“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 聲音抑揚頓挫,凜然生寒。
其時距宋亡不過百年,朱元璋以“驅逐韃虜”之口號號令天下,所以文少保這首《正氣歌》婦孺皆知,其中人物事跡更是耳熟能詳。念及李善平既然做節銘誌,肯定不會屈身事敵,眾人心中欽佩鐵膽書生這副傲骨,一時間俱是熱血沸騰。
還是晴兒女孩子家心細,輕輕拉了拉侍衛長的官衣,低聲問道:“那武大人和蒙古韃子不是無話可談了麼?怎麼這麼久了還沒有出來,韃子會不會行刺武大人,他們在西域可總是用使者來當刺客,一點兒信譽也沒講過”!
小時候她的家鄉被蒙古人蹂躪,是以內心裏對蒙古人極其厭惡,言談間不知不覺就帶了出來,學多少禮儀都掩飾不住。
此言一出,立刻把大家從悲壯的氣氛中全拉了回來,侍衛們如同看著怪物一樣看著晴兒,笑成一團。侍衛長趙鳳鳴樂嗬嗬地說道:“刺殺,赤手空拳刺殺武大人,姑娘,你沒見過武侯的身手至少也比較一下咱武侯的塊頭,動起手來,壓都能把那個姓陳的壓扁,更何況腰上還別著家夥”。
正說笑間,隻聽驛館的門“吱嘎”一聲開了,武安國探出半個頭來吩咐道:“老趙,麻煩你幫我拿付紙筆來”!
“哎”,看管行禮的老趙愉快的答應了一聲,利索地找出紙筆、墨水送進屋內。他是武家雇的車夫,做事極有分寸,這次巡視四方,劉淩特安排地讓跟在武安國身邊服侍。
小丫頭晴兒又好奇起來,老趙剛掩好門,她立刻跑到老趙身邊問道:“趙大叔,我剛才聽見武侯說麻煩你幫他取紙筆,你不是武侯的家人嗎,他怎麼對你這麼客氣”。
老趙看了看晴兒,笑著回答:“咱們武侯對誰都這麼客氣,不信你問問他們,什麼時候見武侯慢待過人,武侯說過,隻要你自己不把自己當奴才,就沒人能把你當奴才”。
吱吱喳喳了一天的小丫頭終於閉上了嘴巴,碧藍色的眼睛盯著驛館的門陷入沉思,這武大人到底是什麼來曆,怎地行事處處與眾不同。本來胖子就是一個異類,和武大人比起來好像還正常許多。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看來和蒙古韃子的交易很有可能達成,否則用不到紙筆簽約,那他們交易什麼呢?這個武大人真古怪,沒有人做奴才,那中原的奴婢不是奴婢麼..….。
正思量間,驛館的門又開了,陳天行誌得意滿,武安國眼中的憂鬱好像也少了很多,客客氣氣的把陳天行送上馬,笑著建議“陳兄,你有空不妨去看看北平書院發明的鐵皮罐裝肉機器,秋天快到了,草原上存不夠過冬的飼料,不如把多餘的牲口殺了做成罐裝肉運到中原來,好過讓牲口冬天時凍死,你做多少我們要多少,絕不會讓你虧本”。。
“好勒,忙完手邊這事我就動手,侯爺保重,各位弟兄辛苦”,陳天行痛快的答應了一聲,馬上哈腰抱拳,行了個江湖禮,策馬絕塵而去。
武安國不說和陳天行做了什麼交易,眾侍衛也不敢問,一路再無插曲。出了河南,饑荒就輕了許多,越靠近北平,饑荒的影響越輕,等到了北平府轄地,根本看不出半點饑荒的痕跡,田裏的百姓或者忙著收割麥子,或用水車給棉花上水,一派醉人的豐收景象。
遠遠地看才到北平城輪廓,四省布政使郭璞早就帶領北平官員和士紳迎出十裏之外,一別三年多,兄弟故舊相逢,好不熱鬧。還沒等見禮,就聽得武安國背後“嚶嚀”一聲,小晴兒從馬上跳下來分開人群撲進高德勇的懷裏,雙手緊緊摟住滿是肥肉的腰不肯放開,幾年來辛苦學習的漢家禮節全都拋到了腦後。眾目睽睽之下,窘得高德勇分也不是,不分也不是,多年未曾紅過的老臉幾乎滴出血來,一顆心亦如抱著兩麻袋金子般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