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儒(三) 上(1 / 2)

第二章 儒(三) 上

天快亮的時候,大儒伯文淵在他自己的房間裏被逮捕。應天府的差役和數百名禁軍官兵擺出捉拿江洋大盜的陣仗把伯文淵住的地方團團圍住,讓帶隊軍官迷惑不解的是,上頭交待下來神秘任務居然是捉拿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而伯辰身上表現出來的鎮定與從容也讓他折服,“也許我們逮到一個江湖豪傑吧”,有些士兵這樣想,畢竟在傳說江湖豪傑的江湖豪傑身上他們也沒看到過這種膽色,這種平靜得好像早已知道結局,偏偏不肯退縮的膽色。數十名被驚醒的學堂師生趴在窗口目送伯辰離去,這個談鋒如刀的教授最後留給大家的,是一個風雪裏躑躅前行的背影,博帶峨冠。

畢竟這裏是京師,第二天中午時分,已經有消息靈通的學子通過各種渠道確認了伯辰的罪名――參與謀反。官府的證據十分確鑿,但對伯文淵而言,稱之禍從天降並不為過。問題就出在伯辰所著的那三本流傳極廣的書上,天府之國的一夥山賊居然將那本《平等論》奉為山寨中的鎮山之寶,據官府內部消息,山寨被攻破時,此書就被供在聚義廳內的香案上,與千裏走單騎的關雲長的塑像並肩而立。

山寨的頭領名字叫楚彤,原本是四川一家鹽行的掌櫃。有明之前,曆朝曆代食鹽都由官府專賣,做此行生意者暗地裏多有點兒結夥走私的行徑,掌櫃和夥計之間互相照應,內部分工精細,組織嚴密。洪武朝為了應對突然而來的饑荒,鼓勵商人運糧赴災區,官府逐步開放了食鹽經營權,不再專賣。川鹽入滇自此由暗轉明,利潤豐厚,數年內楚家積累不少財富。安泰帝繼位後,吏治漸壞,雖然川滇之間的道路被武安國花費十餘年之功整理得通暢許多,但運送食鹽的利潤卻越來越薄了。扣除一路上各地官府的吃、卡、拿、要,一趟買賣下來,正經鹽商們能支付夥計的工錢就算不錯。幹這行的商人紛紛開始尋找靠山或自己培養代言人,總之是要先買通了官府才能謀上安穩飯。

楚家的鹽隊買賣公道,貨真價實,在滇南一代口碑很好。但楚家少東楚彤卻是個白身,年少時即有豪俠之名,不肯入仕。楚家自己買賣受到官府欺壓後,楚彤也總想憑正常渠道解決。結果自從其父親去世,楚彤親自接手鹽行幾年下來,老底漸漸賠光。屋漏偏逢連陰雨,安泰十三年,楚彤看準時機運往大理的一大批鹽居然半路上被山賊所劫,折了貨物又賠人命。眼看著若大鹽行就要敗在自己手裏。

就在此節骨眼上,一個知府的公子提議入股,條件十分苛刻。楚彤自知鹽行支持不下,又不想看著父親當年的老夥計皆丟了飯碗,勉強答應。以保留鹽行所有人員為條件,低價做了兩千個金幣將鹽行賣給了知府公子。為了讓鹽行盡快恢複運作,交割時楚家隻收了定金五百。誰知知府公子接手鹽行後非但沒將定金之外的一千五百金幣付清,反而借口經營不景氣,將運鹽的車輛馬匹全部拉走,將空架子給晾在了一邊了。當年的老夥計們沒了活路,紛紛找楚彤想辦法。大夥兒齊心合力四處一打聽,才知道人家知府公子另有一處鹽行,設了這麼個套子不過是為早日將楚家擠跨,獨占當年鹽業罷了。楚彤心下不服,拿了合約去理論,幾場官司下來,輸了個傾家蕩產。

也活該那個知府公子倒黴,他手下一個夥計生悶氣喝醉了酒,不小心在飯桌上將主人派打手假扮盜賊襲擊楚家商隊的醜事給抖了出來。楚彤和一群夥計走投無路之下,趁知府公子外出嫖妓之時將這個狼心狗肺的惡賊砍了,扯起了“等貴賤,均貧富”的大旗上了山。思前想後,楚彤認為自己遭遇皆是官府欺壓百姓造成,無意間得到伯辰的《平等論》,立刻奉為至寶,高高供於聚義廳內。此外,他以地方學子身份通過私郵給伯文淵修書數封,商討平等的可能及均貧富是否為實現平等之途徑。伯文淵不知就裏,居然修書做答,以兄弟呼之,告訴他掠奪他人財產平均,其實是對平等的踐踏。

知府丟了兒子,自然心懷不甘。幾次借地方軍隊之手攻打山寨,卻被鹽行弟兄們采用遊擊戰術殺了個丟盔卸甲。山寨繳獲了不少火器,聲威日盛,遠近被官府逼迫活不下去的百姓紛紛來投,轉眼做大,今年夏天時居然夜襲府城,將那個縱子行凶的知府一家大小全部給砍了。

砍了知府,原來地方上欺瞞著的治安問題再也捂蓋不住,蘇老侯爺奉新繼位的西平王之命帶平南軍一個旅入川剿匪。幾千烏合之眾怎是這縱橫多年的精銳之師的對手,剛一交火,楚彤即喪命於平南軍的娃娃炮下。主寨轉眼被攻破,伯文淵的幾本著作和他與反賊的往來書信全部被繳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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