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儒(七) 上(2 / 2)

最後鬧得實在不像話,有司隻好派人將其抓了,遣送出京城,方了結一場鬧劇。

“隻恐是熱血已盡,濕薪未暖”,風卷起一股冷雨,將朱二手中未燃的殘稿打濕,冰涼枯瘦的手中,留下墨痕闌幹的半角。朱二輕歎一聲,將手中的殘紙揉成一團,高高地拋向半空。

曆史總是用血推動前行,而書生的血是不在其中的。有長歌當哭的精神,還不如賣來新醅慢品。當年寸舌說降數萬海盜如何,機鋒催破倭寇營寨怎樣,自己親自參與締造了這個舉事無雙的大帝國,自己親眼看著這個舉事無雙的帝國肆無忌憚。自己親手舉起了一個英明神武得皇帝,自己親眼見證著他無所顧忌的發揮“英明”。

也許****焓那夜說得對,“這種製度,誰上去都是一個德行,皇帝是個冤大頭而已。解決辦法隻有一個,先把製度改了。限製朝廷的權力,還政於民”。可有人會主動放棄手裏的權力麼?

“朱大人,朱大人”一陣大喊夾雜著嘈雜馬蹄聲打斷了海關總長朱江岩的思緒,轉過身,他看見幾匹快馬飛一般向自己奔來。

帶頭的是自己的貼身侍衛,跑得太急,全身衣服不知被雨水還是汗水濕透,緊緊地裹在身體上。

“什麼事”?朱江岩警覺地問。皇帝現在於病中,朝政皆由太子與其最親近的內閣大臣處理。像朱二這樣早靠邊站的閣老,除非國家又出了什麼驚天大事,不會有誰想到他的存在。

“朱大人,咱,咱家可找到你了”,跟在侍衛後邊的是安泰皇帝秉筆太監孫厚,公鴨般的嗓音已經帶上了哭腔。“朱大人,趕快,趕快進宮麵聖吧,皇上病重,等你,等你托政呢”。

“什麼”,朱江岩隻覺得腦袋“哄”的一聲,天旋地轉,心中酸甜苦辣五味道雜陳。對帝國失望至極,但他並不怨恨安泰皇帝。當年太子初設幕府,朱二棄商從戎,君臣甚是相得。朱標對這個同姓幕僚信任到出言必從的地步。水師剿滅沿海各島海盜時,是姑蘇朱二第一個獻上的招撫為主,剿撫並重之策,並親赴虎穴,說得沿海眾盜歸降。水師海東征,兵臨倭寇老巢時,又是太子朱標親點姑蘇朱二出馬,憑借他的伶牙俐齒瓦解了對方的抵抗之心。洪武年江南官僚反擊新政,沈斌落馬,無數官員盯上了海關總使這個肥缺,又是朱標力排眾議,破格提拔了朱二這個一無功名,二無根基之人,並且在這個號稱帝國錢莊的位置上一幹就是十七八年。安泰朝的內閣大臣中,姑蘇朱二雖不受寵,但卻從不見疑。同樣替國家理財的戶部,官員幾乎是兩年一換,可海關總長到現在還是姑蘇朱二。

“皇上等大人入宮呢,請大人上馬吧”,秉筆太監孫厚抽泣著說,“上了馬,咱家再給侯爺細說”。

拉過侍衛讓出的馬匹,朱二顫抖著認蹬,天濕,馬鐙滑,認了數次才勉強爬上馬背,顧不上自己已經是近五十之人,狠狠地一夾馬鐙,直接向皇宮方向衝去。邊跑,邊向秉筆太監詢問今天宮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安泰皇帝朱標在朝房被燒那天因指揮救火受了風寒,本來其身體就弱,這些年操勞過度,積勞成疾,已經到了凡夫俗子能夠承受的極限。那夜被冷風一激,數疾並發,隻是為了讓諸臣安心才叮囑太醫不得外泄漏。這幾天本來已經有好轉,勉強能下床走動,隻可惜千不該萬不該偏逢清明時節。

今天早上安泰帝精神尚好,囑咐太監們在皇宮內設了香案,率太子及後宮諸妃子遙祭朱家列祖在天之靈。祭祀結束,遣退諸妃,皇帝父子照例來到禦書房探討朝政。

多日沒臨朝,朱標自覺身上責任之重,唯恐把父親傳給自己的基業弄出差錯來,便不顧太子和內待勸阻,找了幾個要緊的折子複閱。大概是對太子和內閣的表現不太滿意,不知不覺又和太子允文探討起為政得失,諸臣長短來。父子二人品評天下人物,皇帝朱標一邊告訴太子允文要知人善任,一邊歎息朝中無全能之臣。太子允文聽得發暈,突然沒頭沒腦地蹦出了一句,“既然諸臣皆有所短,將來兒臣依仗何人總理全局”?

安泰皇帝聽到此言,楞了一愣,沉吟不語。焦躁地在如畫江山圖前來回踱步,越踱越快,越踱越快,突然間一口血噴在圖上,將半幅如畫江山染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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