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浴火 (二)(1 / 3)

浴火 (二)

隔著一條窄窄的清苑河,林風火帶著四個師的自衛軍與南方來的討逆軍隔河相望。真定府已經丟了,保定府也近一半易手。自從洪武年率領鄉勇狙擊納哈出以來,林風火從來沒打過這麼窩囊的仗,手中軍隊是臨時拚湊出來的青壯,很多人在入伍前連火銃什麼樣子都沒摸過。好在底層軍官都來自震北軍的退役老兵,有這麼身經百戰的老兵帶著,不至於接上火就一潰千裏。事實上林風火也不敢再收縮防線,再退,就得退過拒馬河。下一道防線在涿州,那幾乎就到了北平城牆根兒下。

對岸整合了安東與近衛二軍而成的討逆軍兵強馬壯,主帥李景隆是個敗家子兒,拿炮彈不當銀子使,每一次進攻前的炮火準備都是鋪天蓋地,壓得自衛軍根本抬不起頭來。窄窄的清苑河被炮火犁了數遍,黑漆漆的凍泥帶著慘白的冰碴,偶爾還有粉紅色的凍肉掛在上麵,就像將士們身上被子彈翻開的破棉襖。

“你大爺的,要不是你們這幫家夥拖後腿,老子當年已經打到天山西麓去了。有這麼多炮彈,幹嘛不去蕩平西方諸國,向自己人頭上瞎招呼。”林風火罵了一句,放下望遠鏡,眼睛盯上了指揮室裏的地圖。

清苑、安州、滿城、小峨眉山,幾百公裏的防線,隻有四個新編師的兵力,而對麵是安東、近衛兩軍的二十萬人馬。林風火不知道這仗怎麼打,也不知自己能守多久。本來今年秋天他已經計劃從震北軍中告老還鄉,折子都遞上去了,誰也沒想到這仗說打起來就打起來。這下清福享不成了,家裏的葡萄酒不知道要便宜了誰。林風火家裏拿著他當年在軍中和遼蒙聯號的收益,在遵化一帶買了上萬畝土地,蓋了幾個大葡萄酒作坊,每年秋天都有喝不完的葡萄酒,正宗仿唐代古方釀造的清淡口味的,適合女人喝的西域甜味的,幾蒸幾釀烈過燒刀子的,還有地地道道的英雄血。

要是死在這,英雄血就再喝不到了。林風火看著地圖,沮喪地想。掩體外的炮聲又起,參謀人員七手八腳地衝進來,在地圖上標出南軍最新火力目標和可能進攻方向。林風火不著急看,打了這麼多天了,仗進展到什麼樣子他心裏有譜。這是標準的陣地戰,硬碰硬,雙方主帥,都不是庸才,使不出太多陰謀詭計,眼下拚的是誰的實力雄厚,誰的士兵不怕死。

沒有不怕死的人,林風火知道自己現在心裏就很害怕,也知道部下比自己還恐懼。以前隨著震北軍在塞外大草原上東征西討,他沒怕過。那時候戰死了,家裏的事情有徐記票號頂著,小兵都能拿幾百個銀圓的保險金。現在,徐記票號在南方的分支全部被朝廷充了公,老侯爺徐誌塵爵位被奪,活活氣吐了血。士兵們再戰死了,徐記票號已經賠償不起保險費用,隻能向前朝一樣,落個草席子,不被烏鴉和野狗糟蹋屍體而已

“乒”,一枚偏離了目標的炮彈落到了指揮所上方的土棚子上,轟然炸裂,泥土隨著爆炸聲落了下來,弄得大家滿頭滿臉。幾個剛從指揮學校畢業沒多久的新軍官抱著腦袋鑽到了桌子底下,等到煙塵散盡了才探出頭,看著頂頭上司林風火正瞪著牛大的眼珠盯著自己,臉一紅,訕訕地站起。

“沒事,這裏在地下,炮彈炸不到”,林風火大度地走上前,伸手給幾個年青人拍去身上的泥土。邊排,邊問道:“怕嗎,小子”?

“有點兒”,年青軍官腿肚子打著哆嗦,不好意思地回答。

“我也害怕,嚇著嚇著就習慣了,回頭找個棉花將耳朵塞上,感覺會好受些”。林風火寬厚地笑了笑,走向下一個年青人。不怕死的都是那些戰前賣嘴的,他們現在都跑到永明城去了,安東軍真的拿下整個保定府,這夥人保準坐船出海,躲到蓬萊島去。

“軍長,我不怕死,但要是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我怕是個糊塗鬼。”一個趴在沙盤上看地圖的年青人回頭嘟囔。

“哦”?林風火轉過身,注意到還有一個新派來的參謀沒鑽桌子,軍容也比其他年青人整齊些。點點頭,笑著問道:“你說說,怎麼個糊塗法”。

年青的參謀轉過身,立正,以拳按胸,行了個標準的震北軍軍禮。小夥子身上有一種軍人天生的倔強,說話的口氣不卑不亢“卑職不怕打仗,否則我也不入軍校,但我不知道咱們為什麼打,為誰打。軍長,你知道嗎”?

林風火被年青人問得楞了一下,不敢對視那熱切的目光,張惶地將眼睛轉向了別處。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打,兩邊軍隊到目前為止掛得都是大明日月旗,要不是南軍主帥在旗麵下標了討逆二字,遠遠看去,都分不清楚哪一塊是誰的陣地。戰爭初期,有幾次南軍吹起了嗩呐,北軍卻發動了衝鋒,穿著同樣製式軍裝的士兵,紅著眼睛廝殺在一起。

有人說北方起義兵是為了清君側,林風火不信那一套。清君側這個旗號幾乎每朝每代都有人打過,就像一場賭博。贏了就取而代之,輸了則身敗名裂。前朝李思齊和王保保等人互相清君側清得山西、北平等地十室九空,最後連偌大江山都清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