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淳很小的時候生母就過世了。她記事早,記得那時候湛藍的天空,滿府上下笑的人多,哭的人少。她著孝服,長發垂髫,周媽媽將她衣服穿的周正,隻是因她止不住哭,是故瞧上去總是髒兮兮的。
她記得母親總說她是侯府長女,她母親是很好看的女子,幼時許多往來的人家都說,她長大之後是要明豔動京城的。這句話她記了十年,隻可惜她後來長大了,並未長成多驚豔的樣子,反倒是她的庶妹穆浮,生母樣貌不顯,長到她這裏,卻有了傾城的意頭。
她父親未給生母守足三年孝。在侯府,穆淳從未受過嫡長女待遇。她唯一有的是母親留下來的三個嬤嬤,以及與生俱來的嫡出氣派。周媽媽總愛跟她梳少女垂髻,但從十歲起她就喜歡婦人發髻,她渴望長大。隻有長大,她才能替自己生母報仇,為自己的母親懲罰自己涼薄的父親,懲罰自己歹毒的繼母。
繼母刻薄,在她記憶中,繼母永遠就是一張刻薄的嘴臉。才進府,就給了她一個下馬威。繼母進府的時候是冬天,那年冬天極冷,又或者因為她年紀小,加上喪母,父親迎娶新人,祖母不疼,唯一還願意照顧她的,是穆浮的生母,那個並不受寵的姨娘。後來姨娘老了,姨娘死時眼神並不甘願,她知道自己愧對姨娘,但若不愧對,她必要愧對自己。她不記得老姨娘死的時候自己有沒有掉淚,但在那個時候尚天真的穆浮麵前,她是掉了眼淚,甚至哭成了淚人的。
如若老姨娘知道自己的女兒如今寵冠六宮,位分隻在她之下,不知是否會含笑九泉。她閉目,已不願想。
那年冬天,她小小年紀,繼母因要在府裏立規矩,而她又是原配留下的嫡女,自然要拿她做戕子。那個時候她尚不懂,三個嬤嬤一直讓她留心繼母,卻又不說為何,她便隻覺得繼母不喜歡她。好在她從來心高氣傲,也不指望亦不希望得到那個女人的喜歡。
她早早去給繼母請安,卻在門口站了將近一個時辰,都不見繼母的人過來叫她進去。卻偏偏她一來就已經有丫頭跟她說:“夫人馬上就起來了,煩小姐站在外頭等一等吧。”
她隻帶了一個丫頭,是母親過世之後祖母重新給她挑的,模樣倒是清秀,好處是聽話,壞處就是太聽話。所以那小丫頭一言不發,隻跟著她一起在外頭受凍。她從此落了個一到冬天手腳就長凍瘡的毛病,即使現在錦衣玉食,一到冬天,她的日子仍舊不好過。
那時候她也是傻,嘴唇凍得青紫,依舊筆直地站著,隻因她記得生母說的話,她是嫡女,嫡女就該有嫡女的派頭,切不能像個庶女一般畏畏縮縮。
後來是穆浮跟老姨娘過來才解了她的圍,她至此再不必去給繼母請安,但在府外也落了個忤逆的名聲。男子有了這名聲之後尤不好娶婦,何況她一個女子。後來選妃選後,繼母百般阻撓,但就那一次,祖母為了穆家的家聲,沒有再偏袒繼母。
最終心願得償,入主東宮。入宮那天穆府上下三叩九拜,穆淳高高在上,如坐雲端。
“娘娘,飯冷了。”
周媽媽打斷她的遐思,這才明白,她此時雖身處椒房殿,但此時的椒房殿早已不是昔日的椒房殿。她心中發恨,一個恍惚便撇斷了指甲,她開口,便如蛇吐出猩紅色的蛇信子一般。
“都布置好了吧?”
周媽媽唱了一個諾,日影橫斜,她單名一個淳字,本為淳厚之意,但這世上,一個贏字,又怎麼是恪純的人寫的起的。穆淳淡淡一笑,她失去了一個時代,但很快,她的時代會再次來臨。
至於穆浮,不過是曇花一現,跳梁小醜。
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