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四章 和風輕暖(1 / 2)

她絞著手指說,“舅舅這是要出去麼?”

她就在眼前,他看著她,胸口隱隱作痛。不敢再靠近,害怕自己失控,隻有遠遠站著。她現在像個懵懂的,不解世事的孩子,他的任何一點過激的行為都會嚇著她。他須得十二萬分的小心,一言一行要表現得無懈可擊。因為他有野心,他要她重新愛上他。

他點了點頭,“過會子有高句麗使節朝見,我衙門裏要負責皇城警蹕。你在這裏做什麼?亭子裏設了宴,你不去用飯?”

她吃吃艾艾道,“我信步走到這裏來的,正打算回去呢!”

也許她還有些殘存的記憶吧,這也是好事。其實他很性急,多少個日夜裏魂牽夢縈的人就在這裏,但卻不能碰、不能抱,連目光都不能在她臉上停留太久。這究竟是怎樣殘酷的一種折磨!若她這時能想起來一些有多好,至少少費些周折,讓他可以立刻毫無保留。他有好多話要同她說,但是她在麵前,這麼近又這麼遠!

她搓著步子低著頭,打算從他身旁走過。他不知怎麼的,突然伸手掣她,喉頭艱難的吞咽。他說,“暖……”

低低的一聲喚,像從世界另一邊傳來的。她心頭猛一顫,怔在那裏不知所措。她有個不為人知的小字叫如濡,父親母親卻都管她叫布暖或是暖兒。所以不管是如濡和布暖,橫豎沒有人像他這樣稱呼過她。那個單音節從他口中出來,包含的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惆悵和困頓。儼然闊別多年的情人,發自內心的悲苦的哀鳴。

風吹過的時候頰上生涼,拿手抹了抹,才發現居然已經淚流滿麵。她愕然退後一步,盯著手指上的淚珠喃喃,“這是怎麼回事?”說著又紅了臉,倉促藏到身後擦在裙上,訕笑道,“舅舅有事麼?”

他哽得說不出來,她的回憶雖丟了,但是愛他早成了本能是不是?他才覺安慰,略平了心思方道,“我記得你會唱變文?”

她嗯了聲,扭捏道,“從前唱著玩的,唱得也不好。舅舅是怎麼知道的?”

他輕輕揚起唇角,“我知道你的很多事,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話鋒一轉又道,“外祖母下月壽誕,咱們合演一出戲好不好?”

“唱變文麼?”她的眼睛在日光下熠熠生輝,仰著臉問,“唱什麼?《麻姑獻壽》麼?還是《滿堂彩》?”

他安和的笑,“我不會唱變文,咱們排一出皮影吧!”

她有些猶疑,“我不會搗鼓那些紙片,又是腿又是胳膊的,長出四隻手來也不夠使。萬一演砸了,叫舅舅跟著我一道丟份子。”她很不好意思,實在是和他合作不是她能設想的。他是人上人,給母親盡孝也要盡善盡美。挑了她這麼個上不了台盤的搭檔,少不得多走許多彎路。

他卻很是篤定的樣子,“我教你,很容易學。”

他聽似溫和的話也給她無形的壓力,她想起知閑先頭吐的苦水,脫口道,“舅舅何不同姨姨演?我腦子笨,給你們打下手吧!”

他倏地板起了臉,她倒大度起來,學會把他往外推了。他蹙眉瞥她一眼,“不要和知閑走得太近,人心隔肚皮知道麼?這世上除了最親近的人,誰也不能輕易相信。”

布暖見他語氣不佳,知道自己闖了禍,隻是惘惘的,“知閑姨姨不是親戚嗎……”

他耐著性子解釋,“外祖母不是你親祖母,知閑是外祖母的娘家外甥女,所以你和她沒有任何關係。你記住,隻有我……”他琢磨了下,這話暫時不好這樣說,便換個方式道,“比如我,我是你舅舅,我們才是一家人,可記住了?”

她忙點頭,也看出來舅舅對知閑沒有半點意思。她在心裏歎息,果然造化弄人啊!你愛的人不愛你,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她又惦記起了他說的皮影,以前常在魚油布前看別人演。閨閣無趣,這會兒有機會嚐試,她也樂意學一學。

“那咱們演什麼?”她笑道,“舅舅會演什麼?將軍不是單會打仗麼,還懂得演皮影?”調子裏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微側著臉,一芒一芒的陽光落在卷翹的睫毛上,愈發顯出個璀璨美麗的剪影。

他抬了抬頭,傲然氣派的姿態,順帶露出個無雙的下頜和好看的脖頸。眼睛微微眯著,目光拉得很遠很遠,“就演《昭君出塞》,你扮昭君,我扮單於……你別不信,我從前在幽州營裏跟人學過,還會打單皮鼓。”又調過視線望著她,“我得了空到載止找你去,隻是怕你母親要多心。到底男女有別,就算是甥舅也不好走得太近。”

她想都沒想便道,“那我來將軍府找你,或是尋了借口往北衙衙門去。”說完了自己暗吐舌頭,這回主意拿得大了,母親那裏不知能不能告出假來呢!答應得太快,回頭辦不到可怎麼辦?

他露出滿意的笑,“那就說定了,別叫家裏人知道,不用來沈府,也不必去北衙。我在豐邑坊置了個宅子,你過西市往前就能瞧見。”他在她專注的目光下突感心虛,確實是蓄謀已久,這院子就是為了接近她臨時添的。不管在將軍府還是北衙,或者外頭酒樓的包間,總歸處處是人,處處受限製。索性辟出個別院,沒有看門的也沒有打掃庭院的,像小戶人家似的幹淨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