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賀蘭番外(1 / 2)

我叫賀蘭敏之,出生在一個鮮卑家庭裏。原本我隻是個小吏的兒子,庸庸碌碌的,最尋常的人。可是因為我有個名揚天下的姨母,當這位姨母權傾朝野那天起,托她的福,我的身份也變得尊貴起來。

我的父親賀蘭越石早卒,我生長於婦人之手。從我記事起,身邊就有各式各樣的女人。我被埋在脂粉堆綺羅叢裏,她們打扮我,給我穿漂亮的裙襦,簡直把我當女孩子養。

其實我很討厭這樣的遊戲,我是個男人,她們卻拿我取樂,置我的尊嚴於不顧。然而我不能發作,因為我的外祖母榮國夫人喜歡,我必須討她的歡心。

母親在那個時候忙著出入宮掖,根本顧不上我。她說我長大了,並且就快年滿十四,很多事情可以學著自己處理。我的母親嚴格意義上來講並不稱職,但她卻是教會我圓滑處世的啟蒙老師。她常說做人要審時度勢,爭取到的東西要牢牢握住。如果沒有能力,那麼就要學會自保,學會妥協。我們孤兒寡母,要在這盛世之中立足,要過得風光自在,並不容易。這個物欲橫流的年代裏,有什麼不能拿來做籌碼?不管男人還是女人,有張漂亮的臉孔,起碼你已經有了作為玩物的的資本。

當我沒有反抗能力的時候,隻能選擇臣服。榮國夫人非常寵愛我,每每傳我過府,同桌而食,同塌而眠。我已經不小了,半年前就有了第一個通房。於是命裏注定的悲劇,終究未能幸免。

這是段不堪回首的經曆,我到死都不願正視。但是不可否認,給我帶來了切切實實的好處。兩個舅舅流放後,為了承宗祠,我改姓武。累官至蘭台太史令、左散騎常侍,最後襲了周國公。對於毫無寸功的外姓來說,已然是最高的殊榮了吧?隻是那又如何!我恨這世界,恨我自己。我放縱、墮落、驕奢淫/逸,全是因為我的自暴自棄。我心裏的鬱結沒有人能懂,我並沒有那麼壞,可是名聲已經臭不可聞。

唯一的安慰就是我還年輕,我等得。好在我是鮮卑人,鮮卑人原就不禁止近親相交,我還可以拿這點來給自己找台階下。漸漸日久年深,我開始質疑,為什麼要在乎那些無關緊要的評價?我旁若無人的活著,反正我也不指望死了能從地獄裏超脫出來。就這樣罷!

本以為我的人生大抵就是如此了,但是老天開恩,讓我遇到了弘。他就像一道光,照進我陰霾叢生的生命裏。

他是我的表弟,是儲君,是天底下最金貴的人。

猶記得那年仲夏榮國夫人做壽,皇後破天荒的回娘家,帶著浩浩蕩蕩的一列人馬進了太原郡王府。我一向對交際不感興趣,就挨在一邊冷眼旁觀。霓裳翩躚,滿目珠翠裏,我看見一個穿織錦襴袍,戴累絲嵌寶紫金冠的少年。沒有炫目的美貌,卻有世上最動人的眼睛。他一直很安靜,嘴角鑲著恬淡的笑。不像我這樣處處突兀,他很好的融入進這浮誇的世俗裏,不張揚的,鎮定自若。

說不清為什麼,他引發我的興趣,我開始注意他。拜壽的時候才知道,原來他是李弘。和一般的皇子皇女不同,他是東宮之主,日月比齊的出身,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威。

我和他的關係不算遠,兩姨表兄弟,然而卻隔著九重天。他纖塵不染,我便愈發的自慚形穢。有時候過於完美的東西會引發人的破壞欲,我對他有種別樣的衝動。從佛陀淪為惡鬼,我想看到他這樣的轉變。

我對他寸步留心,越是走得近,越是讓我驚訝。誰能想到太子殿下會哄孩子呢?闔家團聚的時候,連皇後都成了普通的回家省親的女人。長輩們在廳堂裏閑話家常,孩子們就滿世界撒歡。我們的年紀相差都不大,賢和顯在葡萄架子下鬥狠摔跤的時候,弘正抱著才滿周歲的太平,在荷花池邊看鯉魚。

“這是阿耶,這是阿娘。”他指著款款遊弋的三尾大小不一的魚,引太平看,“那條最小的,最好看的,就是令月。”

太平還小,在他懷裏扭著要去夠。他旋磨轉圈,給她扮鬼臉,打哨子,一邊喃喃著,“水可碰不得,母親知道了要罵的。你聽話,哥哥唱歌給你聽。”真的哼起了南山曲,春花秋月的娓娓道來。

他的脾氣果然是極好的,這樣的人,我都有些下不去手。

他把孩子交給乳母,回身看見我,什麼都沒說,連那若有似無的笑也不見了。我知道,他聽說過我的惡名,他瞧不起我。

說來也巧,他一直在禁苑裏讀書,有太傅專門教導。某一天陛下突然覺得他太過中庸,命他進太學多與人來往,他終於從雲端走下來,走到我的身邊。我別無所長,唯對自己的長相有信心。於是我靠近他,肆無忌憚。起初他厭惡,總是不耐煩,甚至漠視。沒關係,我這人向來有耐心,時間對我來說極其寬裕。兩年,霎眼就過去了。慢慢我發現,他可以和我促膝而坐了。說話也靠得越來越近,有點耳鬢廝磨的味道。

永遠忘不掉那一天,太學裏散了學,人都走盡了。他推說要再讀會子書,把身邊的內侍也打發了出去。我那時候無所事事,以調戲他為樂。學堂裏四下無人,正中我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