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裏一本正經的讀,“凡奸臣皆欲順人主之心以取親幸之勢者也。是以主有所善,臣從而譽之;主有所憎,臣因而毀之……”
我挨過去,“今天讀了篇《鳲鳩》,有幾句話不得而解,想請教殿下。”
他抬起頭來,碧清的一雙眼,“哪幾句?”
我想了想,笑著把《詩經》搬來,點著那幾句話道,“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敢問殿下,是什麼意思?”
我看著那流轉的目光,鬼使神差的靠近他,期盼著能從他眼裏看到哪怕一絲的慌亂。他的鼻息擦過我的鬢角,他說,“品性善良的君子,儀容端莊始終如一,內心操守堅如磐石……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這兩句似乎聯係不上,我琢磨一下想問他。誰知就是這樣巧,我轉過臉來,他溫熱的唇堪堪擦過我的唇瓣,然後就那麼定格住了……
我心裏一跳,感覺有點意外。剛想撤開,誰知他追上來,狠狠把我壓在桌沿上。
起先是很驚訝的,但也隻一瞬,就回過神來。論調情,我絕對不輸任何人。仿佛是順理成章的,我立刻占據主動,回吻他。他到底太嫩,潔身自好的少年,掌握的實在有限。他的經驗和他的身量不成比例,垂著兩手像個糊塗的孩子。
這一吻不知持續了多久,彼此都很投入。分開之後頭暈目眩,奇怪的是我居然心慌,這大大的不合常理。我了解自己,我的臉上永遠戴著麵具,對別人和顏悅色不過是表象,我有一副鐵石心腸,冷而硬。我的初衷隻是要找個高尚的人來陪我,陪我一起在地獄裏翻滾。魑魅做得久了也會孤單,我想有個伴。但是我沒想到,我竟會對他動情,大大出乎我的預料。
我的人生就是一場華麗的鬧劇,奴顏婢膝的得來榮華富貴。現在要繼續墮落,愛上男人,徹底淪為玩物。我不由苦笑,可惜我不是女子。如果換個性別,倒可以另給自己找一番說辭。現在這模樣,怎麼料理呢?
弘的表情和以往不一樣了,他帶著奇異的笑容,“你知道我為什麼會來太學?不是我父親的意思,是我自己要求的。沒想到吧?”他在我耳邊吹了口氣,“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難道是早有預謀嗎?曆時兩年,未免太沉得住氣了。不過該發生的終究會發生,我知道這段感情會遇到無數艱難險阻,但沉溺其間的人,哪個能顧得了那許多?終於傳到了天後耳朵裏,好多事情一樁接一樁的發生了。縱然是個男人,也難免招架不住。
雙方的壓力大到一定程度時,我考慮是不是該找個女人成親。於是我遇見了布暖,那個性格和敏月極像的女孩子。
她長得很美,比我見過的很多女人美。那是種不世俗的,超脫的姿態。雖然我討厭大部分女人,但卻絲毫不討厭她。
鹽角坊裏第一次見到她,她和藍笙在一起,有點羞怯,有點惶恐。我盤算著怎樣接近她,我想我可以拿她做個試驗,如果能夠成功把愛情移植,那麼就是我走運,白白掙到一條命。如果不能,也無所謂。至少有了一麵擋箭牌,我照舊過得風生水起。
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沒曾想她有個赫赫有名的舅舅,是個不太好惹的厲害角色。我不得不靜下心來重新部署,好在我抓住了她的把柄,最終軟硬兼施的把她弄進了蘭台。令我沒想到的是,這丫頭和我是同類人。一樣敢想敢做,她居然愛上了自己的舅舅。這麼一來我可算有了知音,好多和別人從不提及的話都同她說。我們之間催生出同病相憐的友誼來。她信得過我,我也信得過她。
不久之後傳來弘定親的消息,天後做主替他挑了楊思儉的女兒。我的苦厄一下子變得空前巨大,愛情風雨飄搖,母親死了,妹妹也死了,下一個就輪到我了。我辦事不計較後果,要拿捏我的短處再容易不過。把我逼急了,我越發不管不顧。明明到了生死邊緣,如果惜命就該收斂。我不怕死,我隻是恨弘的不作為。所以我破罐子破摔,哪怕用命去換,我也要叫他結不成親。
我辦到了,楊家小姐廢黜了,我也把自己搭了進去。我最終被流放雷州,押送我的正是布暖的舅舅沈容與。還好,算是舊相識,還能有些照應。他給我看天後的密函,我知道我必死無疑。我以為他會親自動手,但是沒有。他給我準備了馬和盤纏,讓我離開中土往南去。他為布暖甘冒大風險,反觀弘,他為我做了些什麼?我並不是想索取,僅僅是缺乏安全感。由始至終,他都沒能給我一個承諾。
到底走與不走,我思來想去掂量了好久。我不怕死,如果走,也是為了將來能再見他一麵。無奈生死在冥冥中早有定數,我從夾牆下潛出去,正聽見他們談論太子弘的新妃。我那時的確萬念俱灰,連最後的希望都沒了,活著也是枉然。
我卸下馬韁掛在亭子的梁柱上,拽了拽,靠得住,很結實。我把脖子擱上去的時候,反而平靜下來。這一世的火樹銀花杳杳去了,耳畔的雷雨交加也遠了。
遠了……遠了……
什麼都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