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三個流氓一擁而上,圍住阿克跟小雪。小雪不隻是緊張,簡直是害怕得發抖。
“小雪,”阿克深深呼吸,“還記得幻之絕技那間爛店嗎?”小雪點點頭,卻又趕緊搖搖頭。
“就是那樣了,非那樣做才能強迫取分。”阿克緊緊握住小雪的手鬆開。
“強迫取分?”恥字混混愣了一下。
阿克大叫一聲,一拳朝離小雪最近的恥字混混揮去,恥字混混慌忙往旁一跳,小雪立刻拔腿就跑。
三個流氓大怒,劍南想追上小雪,卻被阿克抱住腰身撲倒,倒在地上的阿克一手撈出,猛力將跑向小雪的恥字男的腳踝抓住,絆得恥字男跌了個狗吃屎。
“幹!”花襯衫男狠叫,手握鐵條往阿克背脊砸落,阿克悶聲軟倒。小雪越跑越遠,瞬間消失在巷口。
劍南等人無處發泄,朝著阿克就是一陣毫不留情的瘋狂亂打。阿克從來沒打過架,但為了拖延眾人追逐小雪的時間,阿克鉚起來反抗。此時他想起了漫畫《灌籃高手》裏宮城良田的一對多哲學,任由三人不斷將他打得抬不起頭、幾乎無法睜眼,阿克毫不猶豫地鎖定劍南一個人出手還擊,死咬著劍南的臉亂打。沒幾拳,劍南的牙齒給打得崩落,氣得用指虎朝阿克的臉砸下,阿克本就眼冒金星,這下一個踉蹌直墜,頭發卻給扯住。劍南掄起阿克往牆上砸,頓時頭破血流,脖子上的小丁當項鏈頓時撒落一地。
“敢還手!敢還手!”恥字男的蝴蝶刀抵著阿克的臉,右腳膝蓋猛蹬阿克肋骨。
阿克的頭靠著牆,腫脹的眼皮讓他幾乎睜不開眼。
冰冰涼涼的刀子貼在阿克的臉頰,一股過度平靜的念頭突然浮現心頭:原來,小混混就是這樣的級數……
花襯衫男最凶狠,將鐵條從下往上揮起,阿克身體一個不自然俯仰,大字形倒下。花襯衫男沒有注意到,鐵條已經變形彎折。三個混混繼續猛踹,絲毫不因阿克已毫無抵抗而歇手。“不要打了!”巷口一聲大叫。
小雪哭紅了雙眼,氣喘籲籲。終究還是跑了回來。
“我的錢通通給你,你不要再打了!”小雪大哭,顫抖的手裏拿著提款卡。
劍南吐出嘴裏的血,憎恨地用鞋子踏著意識模糊的阿克。花襯衫男哼的一聲丟下變形的鐵條,與恥字男走向小雪,小雪並沒有害怕退步,反而想靠近阿克觀看傷勢。地上的阿克,像條蟲緩緩蠕動著。
“阿克!阿克!”小雪注意到變形的鐵條,害怕得大哭。“叫屁啊!”劍南一巴掌轟得小雪臉別了過去。三個混混將小雪架了起來,獰笑著大步離去。
要將小雪押去哪裏?劍南的腦中閃出好幾個肮髒齷齪的地方,但第一步,當然是去提款機了,一想到這裏,劍南就覺得很愉快。倒在地上的阿克,隻剩下微薄的意識。
朦朧中,隻有一條魚,隔著彎曲的玻璃缸看著他。
窄巷旁的公寓大樓,偌大的天台上,一個睡不著覺的男人。男人猛力揮著木棒,笑嘻嘻地擦著臉上的汗水。
“阿拓!這麼晚了揮什麼棒?真不曉得你最近幾個月怎麼突然迷上棒球,又認識了誰啊你?”女孩出現在天台,一身睡衣站在男人的背後。
女孩揉揉眼睛,她一發現身邊的男人不見了,就起床直接走到頂樓,果然發現這個叫阿拓的男人又在揮棒了。永遠都像個玩性奇重的大孩子。
“不知道外麵在吵什麼,嘰裏咕嚕的,睡不著就起來揮棒啦,看看會不會比較好睡!”阿拓傻笑,握緊球棒又是一揮。“比較好睡個頭,等一下不洗澡別想抱我。”女孩蹲在地上,手中拿了杯熱牛奶,小心翼翼地吹著氣。
“嗬嗬,看過那家夥揮棒的樣子,就是有一種魔力呢,好像全身的汗都想一口氣衝出來似的。”阿拓想起了那一天下午,在自己任教的學校裏與體育課“國中生”對決的那家夥。真是豪邁的姿勢啊!阿拓心想。
試著回想那男人擊出全壘打時、用力過猛的誇張姿勢,阿拓奮力一揮。
蹲在地上喝熱牛奶的女孩呆住了。
那根木棒從阿拓手中脫出,筆直地衝到天際。
木棒仿佛凝滯在黑色夜空中,曾有那麼一瞬間,它處於完全靜止的命運美感。
“不是吧?”女孩張大嘴巴。“不可能吧?”阿拓目瞪口呆。
木棒在月光吹拂下,往樓下直墜,消失不見。
好想睡了。
躺在冰冷的地上,鑽心痛楚從毛細孔中緩緩流瀉而出,帶走曾經熾熱的體溫。
阿克閉上眼睛,好像看見無數螢火蟲環繞在瀑布上,盈盈飛旋。靜謐,銀色,涼風徐徐。結束了。
就這麼熟睡下去吧。他心想,頓時有種輕鬆的錯覺。
一根球棒從天而降,摔到阿克的身邊,發出震耳欲聾的哐哐哐巨響。
驟然,阿克瞪大眼睛。“站住!”
劍南等人停下腳步,回頭看。
巷口的飲料自動販賣機旁,一根球棒,撐起一個殘弱虛浮的人影。遠遠的,販賣機壞掉的燈管忽明忽滅,映著雙眼腫得幾乎睜不開的阿克。
小雪幾乎又要哭了出來。
“操!從哪兒來的木棒?”恥字男冷笑。阿克用球棒撐起身體。
沒有瞪著劍南,沒有瞪著恥字男,沒有瞪著花襯衫男。他隻是看著銀色瀑布旁的女孩兒。
“我很喜歡你。”阿克左手伸進褲袋裏,錢幣刷拉刷拉響。小雪咬著嘴唇,全身發燙,雙手捧住小臉。
阿克將兩枚銅板投進自動販賣機裏,隨手朝販賣機一按,一罐可樂冬隆掉下。
“搞什麼啊你?有力氣爬起來不會去醫院掛號啊?”恥字男一說,三人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後仰。
阿克伸手拿起可樂,目光依舊凝視著小雪雙眼。
沒有經典台詞,沒有熱血的音樂,沒有快節奏的分鏡。小雪完全被阿克的姿態所吸引。
輕輕一拋,可樂懸在半空。轉著,旋轉著。
三個流氓不由自主地順著可樂上拋的弧度,將脖子仰起。阿克掄起球棒,快速絕倫地揮出!
鏗!可樂鋁罐爆裂,甜漿瞬間濺濕阿克的臉龐,一道銀色急弧直衝而出。
“啊!不是……”花襯衫男駭然,臉上忽地一震,被冷冽而沉重的金屬親吻。
爆裂的可樂罐在地上急旋,許久都還沒停下來。
砰!劍南與恥字男均不可置信地,看著花襯衫男雙膝跪地,眼睛向上翻白,茫茫然斜倒下,鬆開抓住小雪的手。
劍南與恥字男還沒清醒,一聲冬隆響喚起了他們麻掉的神經。阿克從飲料出口又拿出一罐可樂,搖搖晃晃地,勉強靠著球棒撐住身體。
逐漸幹涸的血跡布滿阿克半張臉,血將前額的頭發凝結成束,胸膛微微起伏。
“謝謝你救了我。”阿克再度拋起可樂。
高高的,高高的,可樂幾乎高過了路燈的最頂端,沒入黑色的夜。劍南與恥字男麵麵相覷,幾乎同一時間放下小雪,朝阿克衝過來!恥字男手中的刀子,晃動著惡意的殘光。
阿克無暇注意他們,隻是將木棒凝縮在肩後,笑笑看著小雪。可樂墜落,墜落在阿克麵前。偏下,一個所謂大壞球的位置。落遲了,但不重要。
人生有太多遲到,卻美好非常的時刻。所以阿克揮棒!
恥字男幾乎是同時收住腳步,以在電影中亦絕難看見的誇張姿勢,頸項愕然往上一轉,發出喀嚓脆響。
劍南驚駭不已,腳步赫然停止,距離阿克隻有五步,停止呼吸,發抖。
前進,或是後退?恥字男的鼻血嗚咽了一地,痛苦地爬梭在地上亂踢,眼淚都酸迸了出來,手中的刀子不知摔到哪兒去了。“幹!”劍南拔腿就逃,以他平生最快的速度。背後傳來冬隆一悶聲,劍南心髒快要爆裂。
真是太邪門了!有鬼!靈異現象!不能把命送在這裏!劍南的臉孔驚嚇得都扭曲了。阿克微笑。
小雪放在臉上的十隻手指頭縫裏,一雙熱淚盈眶的眼睛。“請你,一直待在我身邊。”阿克笑著,可樂高高拋起,輕輕墜下。然後阿克揮出他這輩子最漂亮的一棒。
但,沒有人理會可樂罐精彩絕倫的飛行路線,與劍南後腦勺如何迸裂的畫麵。
上帝手中幸福的放大鏡,如小雪所願,靜悄悄地聚焦在自己身上,還有站在自動販賣機旁的男孩。
小雪哭了,但阿克在笑,雙手緊緊握住棒子,停留在剛剛那一瞬間。
如果有人問他,這輩子最帥是什麼時候?毫無疑問,他會記住現在這個姿勢。
加護病房外,小雪雙掌合十祈禱,嘴唇緊張到發白。她的心裏很亂,被無限膨脹的荒謬給淹沒。
人生並不是小說。太多不必要的峰回路轉,讓小雪的心很沉重。小雪不需要這樣的高潮迭起讓自己更愛阿克。她早已給出了全部的愛。
“血壓過低,50/70,脈搏微弱,瞳孔略微放大,有嚴重的腦震蕩,剛剛緊急送斷層掃描,有腦幹發黑的跡象。有沒有通知家屬?”剛剛阿克被送出急診室時,負責緊急手術的醫生這麼說。小雪的心都空了。
店長一接到電話就趕來了,急到焦頭爛額,幫忙小雪應付阿克的保險公司跟聯絡阿克遠在南部的家人。幾個小時過去了,現在正睡在自己身邊,眉頭還是緊繃的。
警察局也派人來做了筆錄,帶走了救護車一並送來的三個小流氓,個個都有輕微的腦震蕩,驚魂未定。至於他們要吃幾年牢飯,小雪根本沒有心思去想。
小雪的身旁,堆了好幾個不同口味的便當。
她記得,阿克說過,他是一個隻要吃飽了,就能百病痊愈的超級笨蛋。
可是阿克還沒醒,一直都還沒醒,連一口飯都送不進他的嘴裏。“是我奪走了阿克的好運氣嗎?”小雪喃喃自語,看著雙手握緊的兩隻手機。
一隻手機吊著綠色猴子,那是阿克的。一隻手機吊著粉紅猴子,小雪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