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 局(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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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從銀色月光下的瀑布,蔓延回都市叢林的台北。

是否真的解脫了文姿的魔咒,阿克自己也不知道,但他不再用亂七八糟的方式,回避心中對小雪逐漸累積的深厚情感。阿克知道自己的個性,在情感的認知上,他隻是需要觸媒。小小的租房裏,原本散放在各個小圓魚缸中的魚兒,病愈後陸陸續續合養在一個偌大的一尺半魚缸裏。小雪細心栽種的各式水草悠遊其中,每一條小魚都有屬於自己的名字。也因為共有十二條,所以阿克總起名叫“女子十二樂坊”。

小雪在密封的寶特瓶裏加入兩匙酵母菌,然後倒入些許糖水讓酵母菌發酵,最後用一根塑料導管將發酵產生的二氧化碳導進魚缸水裏,導管口用折斷的一小截免洗竹筷塞著,讓細密的竹孔將二氧化碳壓裂成細碎的小氣泡,用天然製作的方式供給魚缸的水草呼吸。

阿克看得嘖嘖稱奇,驚訝小雪的把戲。

“你怎麼知道要這樣搞啊?”阿克抓頭,雖然酵母菌加糖水在氧氣不足的環境下會產生二氧化碳這件事,任何一個在念書的“國中生”都該知道,但會聯想變通到魚缸的環境養成上,可真是奇哉怪也。

“BBS上的聯線養魚版都有教啊,有些買不起壓縮二氧化碳鋼瓶的顧客,我也會教他這麼做,很好玩吧!隻是這樣製造二氧化碳的濃度不穩定就是了,糖水發酵完了,還得記得添。”小雪洋洋得意,她最喜歡阿克的稱讚。

兩個人正式住在一起,就跟所有情侶一樣共同生活著。阿克也正式去蘋果計算機公司上班。薪水變多了,阿克跟小雪總算挑了一台冷氣裝上,著實慶祝了好一陣子。

但小雪還是耿耿於懷,跟她在一起之後的阿克總是轉到技安扭蛋這件事。

小雪來到西門町,倉仔老板開的扭蛋店。

“老板,我認真問你,我男朋友一直扭到技安扭蛋,超邪門的,怎麼辦?”小雪憂心忡忡。

“這樣啊?不如我賣一台扭蛋機給你,你自己把清一色小丁當扭蛋通通放進去給他扭不就得了。”倉仔老板摳著深黑色的肚臍,滿不在乎。

小雪真這麼做了,當天就抱著一台老舊的扭蛋機回家。可邪門的是,阿克笑笑一扭,居然是一個阿福扭蛋撲通落下。漏網之魚。

“阿克,你不要一直把運氣都過到我這邊啦,我這邊已經夠了,夠了。”小雪依偎在阿克身旁,語氣頗為煩惱。

“擔心個大頭鬼,我現在好得很。”阿克覺得小雪太迷信,指著電視上的美國職棒大聯盟轉播說,“這世上要真有你說的運氣跑過來跑過去那種稀奇古怪的事,紅襪隊又怎麼可能在三連敗後狂勝八場?壓根就沒有貝比魯斯詛咒,所以也沒有什麼扭蛋不扭蛋的。”

“說不定是貝比魯斯正好投胎去了,所以詛咒就無效啦。”小雪言之鑿鑿,越說自己越害怕。

果真如地下道預言所諭示,被真命天子撿到的小雪,心中的梗可不是鬧著玩的。

小雪開始尋覓台北市各個地下道,翻找當初那個一語成讖的塔羅牌算命師,看看有無辦法將籠罩在阿克身上的技安陰影踢開。但那個穿著嘻哈的塔羅牌女孩好像被這座城市給淹沒了,任小雪怎麼問都找不著。

“阿克?他這種吃飽了病就會好的笨蛋,你要是太擔心他反而會變笨哦!”店長也對小雪的擔心嗤之以鼻。

“缺乏幸運?來一杯悟空救地球之元氣玉總彙咖啡吧。”阿不思根本沒有認真。

但小雪到底還是個S級的戀愛妖怪,她將指節大的小丁當玩偶串成項鏈,要阿克戴上。阿克從善如流,算是順了小雪的心意。

今天同居正好滿九個月,中間發生的事所尬成一團灰色的亂,終於理平。

而今天也是兩人“在一起”滿一個月,對小雪來說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但慶祝的方式還是很阿克。在等一個人咖啡店喝過“阿克最愛的妖怪”與“千萬不可以不幸”兩杯阿不思特調後,兩人就到打擊練習場,挑戰高懸在網子上的大銅鑼。

阿克麵對時速一百四十公裏、忽高忽低的快速球,依舊是每一球都豁盡全力的熱血打法,打到上半身都脫光光,汗水都甩到隔壁的打擊區。

這與阿克平常的全壘打目標大不相同,不僅要轟到頭仰起來脖子會彎斷的地方,還得正好炸到大銅鑼才算數,畢竟節慶要有節慶的瘋狂法。

不僅要魄力,還得乘上微小的幾率。

小雪扯開喉嚨在鐵絲網後麵拚命加油,所有好事的圍觀群眾都在計算,阿克這次得要用幾個球才能中靶,臉上難掩同情之色。答案是,整整六百四十二個。

“好厲害啊!”小雪在鐵絲網後麵感動得落淚,現場播放特殊的賀喜音樂。

“一般般啦。”阿克幾乎要脫力陣亡,杵著球棒跪在地上,嘴唇都咬白了。

所有人瘋狂鼓掌,居然讓他們見識到這種莫名其妙恐怖執著的現場表演,正好帶著數碼相機的球友,紛紛跑到癱垮的阿克前麵照相留念。

但,在圍觀人群背後,有幾隻很不友善的眼睛正盯著又叫又笑的小雪。

要不是阿克幾近虛脫,以他的笨蛋動物直覺,一定可以感應到雜亂的殺氣。

三個在台北西門町隨處可見的癟三角色,頭一次想嚐試打架與撞球之外的健身活動,來到了這間棒球打擊練習場,就遇到了讓他們白挨一夜風的仇家。

“劍南哥,這不是前任大嫂嗎?怎麼沒有像老大說的,被下個男人扁進垃圾桶裏?”一個穿著花襯衫,頸上掛著金色項鏈的混混說道。

“那個男的好像就是前大嫂傳到老大手機裏的那個?劍南哥,原來就是這個男的不隻搶了大嫂,還騙咱兄弟在二二八公園從淩晨兩點埋伏到五點的渾蛋!”另一個左臉頰刺了個“恥”字的混混皺起眉頭,替老大跟自己抱屈。

站在兩個低等癟三中間的劍南沒有回話,手上的煙快燒到手指,卻一動也不動。

小雪跟阿克相遇的那天,阿克對著話筒那端的劍南胡說八道,說他的老大是海賊王魯夫,又騙他深夜在二二八公園決鬥互砍。原本劍南謹遵癟三存活法則第一條,努力向各路黑道兄弟探聽“誰是海賊王蒙奇??魯夫”,辛辛苦苦忙到淩晨一點才從一個“國中生”小混混口中知道,什麼海賊王的原來是本少年漫畫的主角。劍南大怒之下衝去二二八公園公廁埋伏,卻隻見到許多男人在公廁裏裏外外打野炮,約戰的主角卻不見蹤影。第二天早上,三個癟三全感冒了。

身為癟三界萬年混不出名堂的招牌人物,劍南早就在心中發誓一百次要報仇。此刻他已點燃了心中的那把火,快要爆了。“要現在揍他嗎?”恥字混混摩拳擦掌。

“現場正好有球棒當凶器,隨手可得,再好不過。”花襯衫混混冷笑,看著上身赤裸的阿克幾乎是用爬的姿勢出打擊區,接受眾人的喝彩。

“現在人太多了,身為一個癟三,不打沒有把握的架。”劍南堅定的眼神,壓抑住胸口的無名火。

技安扭蛋的邪惡氣息,一步步逼近這個歡樂的夜晚。

阿克牽著小雪,疲憊地漫步在和平東路旁的小巷子,小雪卻顯得神采奕奕。

巷子口,一台燈管忽明忽滅的自動販賣機旁散放著垃圾,野貓鬼鬼祟祟地翻跳在機車座,老舊的冷氣滴水嗒嗒墜落。夜深了,黑色天空隻剩下窄窄的頂上一線。“阿克!”小雪的腳抬得好高,手也甩得好高。“衝蝦?”阿克累得吐出舌頭。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你是怎麼跟我告白的啊!”小雪笑嘻嘻的。

“怎麼可能忘記,我說,同學,你相信大自然是很奇妙的嗎?”阿克倒記得很清楚,畢竟那樣的開場方式夠亂來的了。“還有呢?”小雪追問。

“我說,大自然很奇妙,總是先打雷後下雨不會先下雨後打雷的,所以我們這樣邂逅一定有意義。雖然我現在還看不出來,不過不打緊,國父也是革命十次才成功,不如我們一起吃個飯、看場電影,一起研究研究。”阿克一字不漏地念完,有氣無力的,全身酸痛。

“哇!好感動哦!有人說笨蛋的腦子不靈光,但記憶力好,說不定是真的耶。”小雪高興地說。

此刻的小雪妖怪真覺得自己好幸福,說不定上帝正拿著“幸福放大鏡”對準地球,將焦點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好燙好燙的。

“謝謝哦。”阿克沒好氣地答道。

小雪看著阿克,一直有個問題她從來都不敢問。“阿克,你還喜歡著文姿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如果是肯定的,小雪知道自己會吃醋很久,卻也覺得理所當然,阿克如果是個容易將情感從靈魂裏割舍出去的人,自己也不會這麼喜歡他。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小雪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擁有文姿曾擁有過的那部分。小雪隻是握緊阿克的手。想問,但不需要問。當下的幸福,才是永恒的。

突然,深邃的暗巷中出現三個高大的黑影。六隻眼睛瞪著阿克與小雪,神色不善。

阿克不知道來者何人,卻本能地提高警覺,技巧地擋在小雪麵前,繼續前進。

但小雪卻止步了,神色害怕地躲在阿克背後,拉住。三個混混完全擋住了去路。

“前大嫂,別怕,我們隻是討個分手費來的,十萬塊本金,加手續費跟動用費跟九個月循環利息,剛好是六十六萬,六六大順,搏個好彩頭嘛。”恥字混混獰笑,手中的蝴蝶刀輕輕刮著牆壁,發出噝噝的聲音。

花襯衫混混手裏拿著根用報紙包好的鐵條,做出揮擊的恐嚇。劍南陰狠地瞪著小雪,叼著煙,沒有說話。

“去死吧!我一毛錢都不會給!”小雪大叫,阿克立即明白了眼前的狀況。

他想起來,站在三個混混中間的,就是他曾在小雪手機短信裏看過的惡男。

“等你被揍到吐不出東西的時候,你就會給的。”劍南對著拳頭上的指虎哈氣,惡狠狠地瞪著阿克,“至於你!媽的,你竟敢騙我挨了一個晚上的風,如果沒把你打到殘廢算我沒種!”阿克緊張,將小雪護在身後,擺出漫畫裏常常見到的拳擊姿勢。“練過?”劍南突然有點緊張,不經意中流露出害怕受傷的癟三本性。

阿克幹脆點點頭,煞有介事地揮動拳頭,但心中緊繃到了極點。遇到這種下三濫的流氓最糟糕了,瘟神般死記著芝麻蒜皮的小事,即使過了好幾年也會來找你麻煩,比蒼蠅還揮之不去。“就算練過也不用怕啦!剛剛他揮到沒力,打斷他的手跟腳!”花襯衫混混提醒劍南,劍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