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雲的南方(2 / 2)

我拍下一張照片:在房間裏仰望黑色的瓦片屋頂,縫隙間射入絲絲縷縷的陽光,煙塵穿過那一束光線,縹緲的姿態清晰可見。

在老人家裏閑坐到中午,回來吃了飯,下午租下一條船,在草海中蕩舟。瀘沽湖是活水湖,狀如一隻一端綴有靈芝祥雲的發簪:一邊是大湖,另一邊是狹長的瀉湖,那裏便是沼澤地帶,濕地中長滿了密集的高草,稱為草海。草海間隱隱見得一些暗紅色的窄窄木船漂蕩在那裏,那是瀘沽湖的豬槽船。

那日坐著豬槽船來回穿行在草海中,高高的葦草幾乎把我們的身影湮沒。為我們劃船的少年全身古銅色的皮膚,少言寡語,是我喜歡的性格。我們曝曬一下午,皮膚烤得發燙,開始脫皮。

那日下午回來已經四點。手臂用力劃船之後隻覺得酸痛。可我們剛站在路邊歇息,朋友便忽然提議去草海盡頭看看。

租馬的人殷勤地給我們牽來了馬匹,我們砍價不成,就沒有騎馬,一直徒步向草海盡頭走去。聽說草海盡頭有座長長的棧橋,橫跨整個濕地。

我們並不知道有多遠,隻是一味地向前走。似乎是應驗著“旅行者選定了一條路,從來不問那條路有多遠”這句話。漸漸地越來越疲累,終於走到了那座棧橋。

雲朵之間的縫隙灑下清冷凜冽的天光來,有壯闊之感。我們走在長長的棧橋上,看著草海的綠色的尾聲,有些疲倦。

真正看到瀘沽湖的藍,還是在來到這裏之後的第三日。瀘沽湖極其寬廣,我們在清晨租船,劃離了草海,到了湖岸的第二個渡口。在那裏下船來,徒步沿著湖岸的山路前行,去往裏格島。那裏是瀘沽湖遊人的聚居地。

那日從早晨十點,背著登山包負重行走,爬坡翻山一路六個小時,下午四點的時候終於到達裏格島。我們走過了瀘沽湖一半的岸線,大約是三十公裏山路。

三十公裏山路有多長,我總算有了一個清晰明確的概念。烈日下負重行走,如果一路走得快而腳步有彈性,反而不是太累。而今印象中,精疲力竭,口渴燥熱,全身酸痛的感覺早已淡忘,卻深深記得走在湖岸的高高山路上,俯瞰一湖藍色如淚的碧水,冰激淩一樣的雲朵倒影在水麵時的心曠神怡之感。

在裏格島的那個黃昏,我們疲累至極,隻在客棧的咖啡廳閱讀,我找到一本罕見而陳舊的摩梭族瀘沽湖詩人的作品集。那個複雜的異族名字我已忘記,卻被他的美麗詩句吸引,又因為不能買走,便坐下來一句句謄抄。

他在詩句中寫:

高高揚起的牧鞭

抽缺了挾在山埡口的憂鬱的夕陽

落在無名的清澈湖畔的古老傳說在低語著織滿了陰影的往事

母親出嫁的紅鞋啊

瀘沽湖的豬槽船

因為戀戀不舍,朋友曾又在冬季返回瀘沽湖,照片中她站在枯黃的草海中迎著陽光微笑,或在山腰的涼亭上閑坐讀書。夜裏見到流星墜落,謂之“星光下的睡眠”。

但我記得的瀘沽湖,是一條織滿了陽光的夏日藍裙。裙袂的花紋上有著月光,蟲鳴,槳聲,草海,和用十九歲的腳步走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