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宗淮依舊穿著那晚被捕時的布衣,短短的幾日工夫卻是消瘦了許多。雖然仍是強撐住一口氣挺直了身子,卻也老態盡顯,眼中一片渾濁,頹敗不堪。
“吳宗淮,你可知你所犯何罪?”蘇縝看著他,淺聲冷淡地質問道。
吳宗淮幹巴巴地哼了一聲,嘶啞地道:“不知老朽一個無官無爵之人還能犯什麼罪,竟還能再進鑾殿,勞聖上親審。真乃皇恩浩蕩。”
“當日你把持朝政,擾亂吏治,結黨營私,濫殺無辜。”蘇縝頓了頓,道:“朕念你往日之功,念你多年為官確有苦勞對你網開一麵,的確是朕皇恩浩蕩。隻是朕卻沒想到一念之仁倒成了養虎成患。”
“老朽如今一介布衣,能成多大的患?從來,天子之患不外乎內憂外擾,景國無外患,皇上倒不如想想何故起了內憂。豈知不是自身失道所致?如今卻來指摘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舊臣,實在也是可笑。”
蘇縝不以為意地笑了一下,“朕是有失道之處,失道於於放任了一幫屍位素餐的野心之臣,將朕自身置於危牆之下,將百姓置於水火之中。此為內憂,所以朕要除的就是這個內憂。”
他站起身繞出書案,緩緩地踱了幾步,“如果不是抓到了你,朕險些忘了。”蘇縝稍稍揚聲道:“吳宗淮,淮為淮水經於青城,宗為先祖根於北國。入朝為官更名宗淮,乃是寄莫忘根基故鄉先人之意。這是你自己說過的話,那時朕還隻是個皇子。”
吳宗淮沉默著沒有說話,蘇縝嘲諷地輕笑了一聲,“隻可惜,青城郡大水,你的同鄉流離失所之際,你自己卻把自己的名字給忘了。青城郡餓殍遍地之時,你亦是毫無悲憫之心。你看到的隻是個契機,一個可以助你實現野心,重歸朝堂的契機。”
“皇上逼死親母,栽贓殺戮兄弟之時可曾想過這些?皇上何必嘲諷他人身上髒,卻不見自己一身的汙泥。”
“皇位之爭從來成王敗寇,你是明白的。隻歎朕的兄長卻是個糊塗人,當初他犯下大錯,先帝褫奪他太子之位卻饒他不死,已是萬幸;朕登基之後並未趕緊殺絕,也是仁慈。他一定想不到,最後卻是被你利用,將自己推上絕路。”
原本顧遲章招認之後,殿中眾臣以為還了蔣家一個清白,事情也就是如此了。沒料到蘇縝卻又提到了廢太子蘇絎,不禁皆是一驚。
廢太子,這放在各朝各代,對於皇帝而言都是個非常敏感的存在。廢太子蘇絎乃是先皇後嫡出之子,在眾多重禮守陳的人看來,那才是正統。
景德末年的奪嫡之戰中,蘇絎提前敗陣出局,被景德帝廢了之後一直關在內廷監,且給蘇縝留了不殺的旨意。蘇縝登基之後便將他發到了河源皇陵守陵,終身不得出河源半步。
這蘇絎默默無聞的,基本上早已淡出人們的視野,這會兒蘇縝卻又把他翻了出來。殿中眾臣默聲略想,也就都明白了,這一樁蔣家謀逆案,遠不止栽贓陷害一門重臣那麼簡單。
自然,這也就不是一個顧遲章,或者一個吳宗淮能掀起的波浪。
吳宗淮抬起頭來看著蘇縝,“老朽不知皇上在說什麼!”
“你不知道,那麼朕來告訴你。”蘇縝負起手,掌中輕撚著那枚墜子,道:“孫尤梁在青城郡與你已有勾結,私吞了戶部下撥的賑災銀兩,並借機挑起叛亂。從叛亂之初,你們的目的便是朕,是朕的皇位。吳宗淮,你要皇位沒有用,因為你登不上來。你要的是權力,所以你要找一個可以坐在皇位上為你所控製的傀儡。”
“朕不平叛亂,你們便可以在青城郡慢慢坐大;朕平了叛亂,你們又可以借機逼朕冤殺功臣,朕若真的殺了,你們也有辦法再為其平反,讓眾臣與朕離心。朝中有的是與你一樣的人,你們不在乎誰是皇帝,隻在乎自己手中的權力。”
蘇縝笑了笑,“這原本該是一個相對漫長的過程,可是朕快刀斬亂麻的拔除這幫人讓你們亂了陣腳。因此,才有了那奏折一事,意圖挽救你們在朝中的勢力。”
吳宗淮的臉色很不好看,卻又冷笑了一聲,“老朽空活幾十年,自問卻沒有皇上這般縝密的心思。”
“正如夏初所言,假的始終是假的,沒有發生的事情,再如何精細的編造也有思慮不到的細節,也有你們意想不到的漏洞。”
蘇縝走下台階,站在吳宗淮麵前俯視著他,“孫尤梁不一定知道你勾結蘇絎之事,但卻清楚青城郡之事。青城郡那邊對於整樁案子無意於釜底之薪,所以你們殺了孫尤梁,絕了這個隱患。”
“皇上要為蔣家開脫,自是怎麼說都行。”
“蔣家無須誰來開脫,清者自清,朕自始至終都不相信這些莫須有的罪名。”蘇縝看了蔣熙元一眼,又繼續道:“你以為顧遲章不知你謀反的意圖,即使招認,也不過就是幾樁殺人的罪名?你以為你殺了車夫便沒人知道你究竟與何人聯係?還記得項青這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