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簷六角閣樓上,宮燈輝映。借著燭光勉強可見二層亭台外夜色掩映下的墨竹林。影影綽綽,婆娑搖曳,時有枝葉隨風而起沙沙聲傳來。
皇帝輕倚憑欄,抱臂望著對麵而立的女子,鳳目深邃幽沉。
當年梳著總角的小丫頭,如今已是亭亭玉立溫婉女子。容色並不十分出眾,勝在有雙明亮燦然的眼眸,瞬間將整個人點亮兩分。個頭在女子中算是出挑,身段也是極好。此時正盈盈望著他笑,隻嘴角一側有著又深又圓的小酒窩,精致美好。
女子一襲郡主錦袍,梳得一絲不苟的墜馬髻上別著支半開的紫薇花。清雅香氣四散開來,宗政霖不覺沉了沉眼眸。
“製的還是馬蹄梔子香,幼時您唯一覺得尚可的熏香。如今聞著這香氣,可有覺得未央站在您跟前,慢慢與記憶中的淘氣女童有了重疊,不會覺得很是生疏?”
指尖撚著方才隨手摘下的薔薇,摩挲把玩著枝幹,眼眸溢滿期盼。
女子話音溫潤細軟,夜色中尤其顯得舒緩柔和。
“專程候在路上又相邀至此,未央可是向朕討要離京前應諾你之事?”宗政霖低垂眼瞼,目光落在扳指上,眸色閃了閃。
“您還記得的?未央以為皇上早該忘記了。”手指稍一用力,薔薇花枝幹瞬時斷作兩截。女子笑顏黯淡,緩緩低下頭去。
“未央當時年幼,尚且記得您微蹙著眉頭,掰開未央糾纏您的雙手。您那會兒已是肅穆模樣,小小年紀氣度斐然。”
念及記憶中那段最歡快的日子,未央郡主神情恍惚一瞬,眼底分明帶著留戀。
“您說若是未央肯聽話,將來必會親至揚州接未央回京。”
“未央那時隻一心盼著跟在六皇兄身邊,戲言長大後要嫁予您做正妃。您未曾拒絕不是。”
宗政霖眼底沉凝如墨,半合的鳳目似有暗潮湧動。視線落在她脂粉未施素白麵頰上,未曾接過她話語,卻是另有一問。
“這些年手腕將養如何?”
女子心口一熱,緩緩卷起袖口,右手上一道猙獰疤痕,蜈蚣似的盤在腕間。襯著周圍雪白細滑的肌膚,越發顯得醜陋礙眼。
“顏色淺淡許多。奈何筋骨受挫,承不得力。便是握筆也隻能寫幾行字兒,連最簡單的隸書也沒能練出風骨。更不論您最推崇的狂草行書。”
宗政霖聞言眉頭皺了皺。“每年送去的玉肌膏不得用?”根骨傷重無法痊愈,疤痕總不該殘留至今。
麵龐些許泛紅,放下衣袖遮掩住手腕,女子偏轉過身,像是賭氣呢喃。“為您留下條疤痕,未央從不曾埋怨。便是如此,若非未央自個兒求了長公主,您怕是根本不記得未央此人。”當年舍身替他擋刀,如此重的情分,依舊未能等到他明媒正娶。心裏不是不悵然失望的。
望闕庵雖冷清,好歹在揚州聲名極好。每月也有大戶人家夫人小姐進山祈願。十餘年間,她總能零星打探到隻言片語。
都說他得皇上賜婚,迎娶盛京裏百年世家赫連家嫡出小姐,十裏紅妝,羨煞多少閨中貴女。
都說他寵愛府中側妃,竟比皇子妃遠遠勝出。
都說他膝下兩子,皆為慕氏所出,殿下對小公子尤其疼愛。
都說他一朝得登儲位,一人之下,威儀日重。明智且武勇,為朝臣所敬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