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宗布家北房廊子上。
木桶裏遊著兩條活魚,景琦伸手抓出一條忙跑到季宗布前,將魚放在臨時搭的案板上,季宗布按住掙紮的魚,一刀拍在魚頭上,魚不動了。
季宗布:“看見了麼,這魚就跟咱們中國一樣,讓洋人拍了一刀!
中國要想活,隻有一條路,變法維新。“
景琦:“聽說老佛爺跟皇上別著勁兒呢!”
“沒用!變法維新勢不可擋,一人專權,才弄得大清朝氣數盡了。”季宗布用刀將魚剖開。“再不變一變,咱們大清這條魚就要讓人家端到桌上美餐一頓嘍!…
…哎,你愛吃紅燒,還是清蒸?”
“紅燒!”
“我今兒非給你做清蒸!”
“先生還會做菜?”
“今兒這不是你來了麼,我這是新的做法,你嚐嚐。”
“洋人既想把咱們吃了,怎麼還向著皇上呢?”
“洋人當然不會安什麼好心。國不強就受人欺,幹挨打,還不了手。興商富國,厲兵襪馬,才有出頭的一天。”
“富國強兵的道理誰都懂,怎麼還有人不樂意呢?”
“跟你們治病似的,癤子爛透了,才能出膿,現在還沒爛透,沒看那幫當官兒的,光顧往自己兜兒裏摟錢麼,摟得越多,爛得越快!”
“那就讓它爛透了。”
“對!弄貼膏藥,把他的毒拔出來!”
“我能幹點兒什麼,光看您一天到晚忙。”
“你呀?你不知這裏頭的事兒!往後別再來找我,你也找不到我了,你且得曆練曆練呢!”
“那我往後就……”
“自己去闖吧!老跟在我後頭有什麼出息!出去碰釘子,摔跟頭,什麼時候你碰得頭破血流,萬念俱灰,你才真的長大成人了。”
景琦似懂非懂地望著季完布發愣。
白宅大門口。
門前擺了一個賣蟈蟈的挑子,密密麻麻紮著蟈蟈籠子,一片叫聲。
景琦付給老漢兩個大子兒,挑了一個籠子走進大門。
白宅二房院北屋廳。
白文氏正給七歲的女兒玉婷梳辮子。景琦把蟈蟈籠給妹妹:“玉婷,哥給你買的。”
“謝謝哥!”玉婷要跑,被白文氏一把拉住:“等會兒,沒梳完呢?
怎麼想起買蟈蟈來了?“
景琦:“一看見蟈蟈就想起我堂姐來了。她在濟南也不知怎麼樣了。”
白文氏:“好些日子沒來信了,打生了孩子以後吧!”
穎軒從裏屋走出:“景琦,托魏大人在道台衙門給你找了個差事。
你得幹點兒正經事兒了,十八歲也是大人了,好好當差別惹事兒!“
白文氏:“出了事兒魏大人的麵子上可過不去。”
景琦:“我知道!”
白文氏拍了拍玉婷:“玩兒去吧!”玉婷立刻跑出,白文氏大叫:“就在院裏玩兒,別往出跑!”
景琦轉身要走,被白文氏叫住:“你都是大人了,還整天跟孩子一塊兒玩兒,你也學點兒大人樣兒!就說你這親事吧?說了夠八家兒了,沒一家兒樂意的。”
景琦:“我怎麼了我?我全須全尾不缺胳膊不短腿兒,誰要嫁給我那才真是享福了呢!”
日文氏:“穎軒你聽聽,他還拿自己當香餑餑似的。”
景琦:“本來嘛!”
白文氏:“等著吧你,我非給你找個厲害媳婦管著你,你就老實了!”
白穎宇外宅北屋。
穎宇躺在煙榻上,姨奶奶玉紅侍候著他抽大煙。
丫頭走進:“三爺,武貝勒挺著急的,問您怎麼還不見他。”
穎宇:“叫那小子等著去吧!”
玉紅:“你快把他打發走得了。”
穎宇:“這小子窮得連一個大子兒都榨不出來了,懶得見他。”
玉紅:“你不見他,他就賴著不走,惡心不惡心?!”
穎宇起身:“行行!”
客廳裏。武貝勒急得直打轉,穎宇慢悠悠走了進來。
貴武:“你這譜兒越來越大了。”
穎宇往椅子上一坐:“又什麼事兒?”
“裝什麼傻呀?!詹王爺找了我好幾回了,問那孩子到底怎麼著了!”
“拿銀子來!”
“這三年你要了多少銀子了?這孩子都十七了,在哪兒呐?”
“銀子又不是我拿了!”
“三爺,別揣著明白說糊塗的,這幾年你房子也買了,外宅也立了,這銀子從哪兒來的?我給你個限期,月底把倆孩子交出來!”
“嗬,給我立規矩?你還來勁兒了,要交不出來呢?”
“我就上你們家裏鬧去,三奶奶還不知道你娶了新姨太,弄了這麼一所外宅吧?!”
穎宇笑了:“別來這套!我媳婦要管得了我,我也就不弄這份外宅了,您請便!”
說著起身向門外走去。
“教堂裏,到那時候也就不太清靜了吧?!”貴武平靜的話裏充滿了威脅。
穎宇走到門口站住了,回頭冷冷看貫武,走到他麵前:“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教堂是洋人的地方,你動一動試試!”
貴武陰沉沉地:“我是不敢動,可你大概知道,老佛爺可不大喜歡洋人,詹王爺可不是吃素的。”
穎宇:“別嚇唬人,告訴你吧,這倆孩子就在洋人手裏,你敢怎麼著?再拿兩萬銀子來,我把孩子給你。我也給你個期限,年底你交不出銀子,這倆孩子你就甭想見了!”
貴武:“你想幹什麼?”
穎宇:“十七歲的大姑娘,賣到哪兒不是銀子啊!”
貴武凶狠地:“你敢!”
穎宇一揚聲:“走著瞧。”
教堂。
當景琦走過莊嚴的教堂大門時,已響起了那熟悉的鍾聲。景琦快步走進教堂,四下張望。隻見黃春正在低頭禱告,便溜到她身旁坐下,也合十禱告:“主啊,保佑黃春找一個好婆家吧!”
數年過去,黃春已是個十分俊俏的少女了,見景琦來到身邊,她又高興又不安:“討厭不討厭,人家這兒禱告呢!”
景琦:“我也禱告呢廠”淨胡說!你好好禱告。“
“我禱告什麼?”
“贖罪。”
“我犯了什麼罪了?”
“你做的壞事還少?”
“真犯罪的沒一個來禱告的!”
“哎呀你真討厭!去,出去等我!”
“我就這兒陪著你吧,明兒往後我可來不了了!”
“為什麼?”
“我在道台衙門混了個差使。”
“嗬,真是大人了,當什麼官兒了?”
“我還當官兒?給人家跑腿兒!”
“那你往後……不來找我了?”
“你想讓我來麼?”
黃春一時語塞,不知說什麼好,愣愣地望著景琦。景琦調皮地看著她。黃春眨眨眼,回過頭,裝作漫不經心地:“不想!聽說你們家正給你說親呢?”
“誰說的?”
“你三叔。”
“是啊!可說了七八家兒,我一個也沒看上。”
“是人家看不上你吧?”
“敢——!我要娶一個北京城最好看的!”
黃春突然回頭看著景琦。
景琦:“你不信?”
黃春忙又把頭扭回去冷冷地:“那你娶去吧,我要禱告了。”
景琦全不在意地站起身:“那我走了。”轉身大步走開。
黃春忙站起身:“哎……”景琦已走遠了。黃春注視著景琦的背影,良久,才轉過身望著耶穌像,思緒紛雜……
道台衙門公事房。
書辦唐爺正在收拾桌上的東西。屋裏五六個同事都同情地望著,景琦不禁問道:“唐爺,你說說究竟為了什麼?”
唐爺仍低頭收拾東西:“不說也罷!”
景琦:“你不能就這麼走,他要沒理,咱們一塊兒找他去!”
唐爺歎道:“你們知道咱們劉大人那位小舅子……算了,我認倒黴吧!”
景琦站起身走向唐爺:“說說!不就陳鵬那小子麼,怎麼了?”幾位同事也都圍了過來。
唐爺:“就是他!一個朋友托我找他辦事兒,給了一百兩銀子,他拿了銀子不辦事兒,我問了他兩回,他急了,說一百兩銀子就想辦事兒!我說你要不辦就把銀子還我,你猜他說什麼?”
景琦:“說什麼?”
唐爺:“他說‘我是屬狗的,光進不出’!”
同事:“哎呀——這種事兒不是一回兩回了,你多餘較這勁兒!”
唐爺:“我不幹了,大不了我墊出一百兩銀子。”
又一同事:“別介,這麼走也太窩囊了!”
景琦:“我去!給你把銀子要回來,要走也得堂堂正正……”
同事:“別說了,他來了!”幾個人忙回到自己座位,隻有景琦沒動。
陳鵬走到唐爺前:“你還磨蹭什麼?你不是要走麼,滾,快滾!”
唐爺不語夾起包就走。
景琦走了過來:“等等!我說小舅子!……”
陳鵬一愣:“嘿!這是怎麼說話呢?”
景琦走到陳鵬前:“喲?你不是道台劉大人的小舅子嗎?”
陳鵬:“這也是你能胡叫的麼?”
景琦挑釁地:“那我該怎麼叫?我就叫你‘光進不出’吧!”
陳鵬:“你罵人?!”
景琦:“你自己說的!”
旁人見勢忙上來勸架,陳鵬氣得暴跳如雷:“小子!你也滾!剛來幾天啊,你就犯混,你們倆一塊兒滾!反了你們這幫下三濫!”
“好個下三濫,著家夥吧!”景琦突然揚腿,掄圓了用右腳麵打了陳鵬一個嘴巴。
陳鵬一聲沒吭,砰然倒地,昏了過去。幾個人忙過來扶。
同事大驚:“七爺!打懵啦!”
景琦也一愣:“壞了!這小子這麼不經打!”
白宅通藥場的月亮門。
胡總管攔住了正走出月亮門的白文氏:“七少爺出事兒了,打了道台大人的小舅子,給扣起來了。”
白文氏十分平靜:“瞧你急得這樣兒,我聽著一點兒也不新鮮,早就料到的事兒,他不捅點兒婁子,那才叫怪事兒呢。拿銀子去打點吧,先把人弄回來再說。”
道台衙門口。
胡總管把景琦領了出來,幾位同事相跟送出。
唐爺:“為了我的事兒,您把差事丟了,太過意不去了。”
景琦:“我正不想幹了呢!您解了氣沒有?”
唐爺:“解了,解了!”
“齊了,這差使丟得值!”景琦一笑。
季宗布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