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靖因為有人幫忙照看傷者,心中略略寬慰,才合了眼休息不多時,聽見張亭找,滿心怒火過來,道:“你潑皮賴貨!難道師傅是你奶娘,你還是未滿周歲的娃娃?一刻也離不開的嗎?”
張亭哭道:“莫非都是真的?師傅您老還活著吧。”
韓靖哭笑不得,答道:“老子還活得好好的!不用你來嚎喪。”
“那便好,很是好呢。”張亭終於平靜下來,勉強喝下湯藥,繼續安睡。
韓靖向卿久江拱手道歉,卿久江卻心中寬慰,暗道:我隻恨風兒整日裏荒唐,如今看尚書府的公子也是個極其糊塗的貨色,未必比風兒好多少。唉,天下父母隻盼望兒女長大成人,有所作為,可惜慣養嬌生,最後不成器反是禍害。
張亭和千影在須彌嶺上養傷,卻比在拜月坡的條件好上千百倍。卿久江絕不小家子氣,無論是飲食還是藥材,都有求必應,處處顯示著江湖大家氣派。偶爾張亭會恍然覺得墮入夢中,他暗自慚愧當初擄掠卿風的行徑,以為好好和卿久江商議,老卿也不見得是不通情理之人。在張亭的眼中,隻要肯對他有三分熱誠,便全都是好人,他再不會想到卿久江整日裏維持著笑臉是怎樣的辛苦,夢裏,卿久江都想拿了三尺寶劍,在張亭的笑臉上劃上幾道。
傷勢漸漸在痊愈,張亭總算偶爾可以下床。這一次受傷是真的嚴重,能在火晶上人的掌下留住性命,最後還能點住火晶的命門大穴,這實在是頗不錯的談資。張亭總是要到處炫耀,稀星門上諸人聽說,心中竟也暗自欽羨,眾人明著不能議論青陽門和吞雲殿的爭鬥,暗自裏卻輕看了青陽門,對張亭也有許多恭維。
千影醒轉後,對背上落下了傷痕極其不滿,他以為這都算是張亭的過錯,再聽見張亭摸不著方向的得意,毫不肯停歇的誇誇其談,千影半分也不要忍受,他冰山似的臉上,從來不肯露出半分的笑意。張亭自從和千影相識,對他這副嘴臉也了然熟悉,從開始的小心翼翼到後來的不滿,直至如今坦然相對。他總喜歡在用餐的時候拜訪千影,看著喜歡的東西都風卷殘雲搜刮在自己碗中,橫豎千影麵上雪山千年不化,不要說嗬斥,便是鄙薄的神色也懶得恩賜。
須彌嶺上有洛城最好的水席師傅,可惜張亭和千影的夥食,韓靖都交代了清淡,輕易不見葷腥。千影卻也不太在意,他整日關心著江州境內的戰事,何顯生果然不是紙糊的擺設,明著暗著,吞雲殿已經吃了許多暗虧。千影十分後悔自己昏沉糊塗時候做得錯誤決定,隻想著造勢,倒忘記了誰在明處,誰便是靶子。倘若吞雲殿子弟還鎮守於武寧,大概何顯生還會顧忌著千鶴尚在北沁嶺,或許不敢囂張如此。
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吃,所以千影的後悔,張亭也不放在心上,他因為快要淡出了鳥兒腸肚苦惱著,吃素就算了,還要少放油鹽醬醋,真真不如出家算了。因為受傷,已然渾身乏力,經久食物缺少滋味,其中情狀更加難熬。張亭費盡心機躲開千影到山間打鳥兒試圖烤著吃,隻可惜身子骨虛弱無比,撿鳥毛的力氣也沒有許多。他咂摸著舌頭,心中莫名浮現了蓮心的模樣,張亭不禁打了個寒戰,輕輕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
也許是渾身上下無處不渴望美食的滋味,虛弱的身體終於難以克製內心的欲望,於是:蓮心圍著灶火忙碌的身影,鐵鍋中飄出的濃鬱清香,甚至,蓮心喊他吃飯時那嫵媚的聲音都囂張地占據了張亭的腦海。這煙火氣息如此生動的張揚著,撕扯著張亭的理智。
“嗨!山筍冬菇燉金華火腿,誰想嚐嚐啊?”
幻覺也會清晰如此,張亭終於放棄了抵抗,垂頭喪氣坐在那裏,任由肚腑哀鳴,口水泛濫。
“說你哪!張公子如今對吃也提不起興致了?”嫵媚的聲音就響在耳畔,甚至發絲的幽香都撩繞在鼻尖。
張亭疑惑睜開雙眸,不禁驚呼出聲,麵前一張嬌顏,可不是蓮心嗎?他吃驚道:“你,你是真的嗎?”
蓮心笑聲起,將手指來刮他的麵頰,問:“世上還有一個假的蓮心嗎?在哪兒,難不成在公子的心裏嗎?”
張亭躲閃那修長的手指,試圖將臉和身子都離蓮心遠一些,隻是他此刻卻不如往日行動利落,輕易便能躲開。蓮心不顧張亭的反對,將他小心扶起,道:“許久不見你們,聽聞都受了傷,我求著吞雲殿的大哥,才曉得你們如今都在須彌嶺上。”她話說得淡然,眼眸卻平白泛紅,微微有些哽咽,低了頭,不再說下去。
張亭問道:“你當初不是堅決不肯呆在洛城,隻說是傷心地,怎麼又來?難道不怕了?”
蓮心白了他一眼,卻不答話,心中恨他愚鈍。
“一路上可辛苦嗎?”張亭素來不怕別人不答話,他自有一千個問題等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