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雨。耳朵先於意識醒來,月昭整個人還是迷迷糊糊的,有隻蟲子不時輕啄來啄去。她去拍,卻聽得低低一聲笑。她在惱該點蚊香,笑聲的主人卻十分開懷。當藥力散去恢複神智的時候,他發現身邊躺著一個人,玉臂橫陳,溫香軟玉,這種感覺,無法形容。特別是,當他看清楚這個人是誰。
心中萬種柔情,真真體會到什麼叫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什麼叫從此君王不早朝。綾被被熟睡的人扯著遮掩了大半雪白光裸的身體,可正是這種半遮半掩更加誘人,那種柔軟溫暖的肉香,令人血脈賁張。他一把抱住了她,從指尖吻起,一直細細吻到額上,猶如吻一朵籠煙的芍藥,經雨的海棠。要不是憐惜她此刻掩蓋不住的倦相,他相信再大戰一場毫無問題。
而月昭,等意識真正清明之後,才反應到那帶著溫熱的蟲子是什麼,立刻警覺,接著,不知該作何反應。渾身酸麻疼痛,連睜開眼皮的動力也消失了。要是可以不睜開,她多麼希望不睜開。可是,歎口氣,終歸得醒來。幽室寶鼎,檀香暗熏分外旖旎。
看那一地的衣物,誰都知道剛才發生過什麼。起身,披衣,也不看那坐在床上的人一眼,她穿好便走。
太子想叫又不敢叫,也趕緊匆匆拉袍係帶。還好小時候被月昭訓練過,否則隻怕中衣外衣都分不清。這時阿芬鈴蘭相偕走來,“姑娘姑娘,我們把人趕跑了!”
月昭一語不發,越過她們徑自往前走,兩人這才發現她發鬢散亂衣裳不整,不由麵麵相覷:“怎麼了?”一道閃雷,把月昭剛要邁出闌檻的腳震了回來。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天已經黑了。
明明下午的天氣,烏雲宛如滾滾大浪,遮天蔽日,滔滔卷來,一道雷後,緊接著劈劈啪啪下起瓢潑暴雨,阿芬趕緊拉半個身子露在外頭的她:“姑娘,您怎麼啦,快回來別淋著!”就在這時,王綸擎著傘,後麵一頂轎子,從雨中匆匆趕來。
“落轎落轎!”他迭聲吩咐著,猛然看到追趕出來的太子:“咦,殿下您?”轎中的人掀起簾子,月昭看到了半掩映之中那張顯然經過精心裝扮的臉。她看著她,她看著他,他又看著她。
“姊姊,不,昭昭,你聽我說,我喜……”王綸驚呼一聲,原來月昭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傘,往大雨中奔去。
“姑娘!”這是阿芬。
“殿下!”這是鈴蘭。太子衝進了雨幕。鮮紅蔻丹緊緊絞住轎簾,仿佛要將那繡金的鸞鳥撕爛。
“姊姊,你不能丟下我!”他在大雨裏追上她,一把將她攥住,大雨將他少年的身體裏外浸透,那一張被刷得蒼白而又執著的臉,一雙布滿血絲卻目光如炬的眸。這一刻,她的心有了驚動。劇烈、持久,直至令她不安。
“殿下!”久到旁觀眾人從震驚裏回神,王綸鈴蘭趕緊衝過來。
“走開!”太子怒叱二人,隻全神貫注看著她。
雨聲嘩嘩。王綸跪下:“殿下,奴才求您避避雨吧!這樣要生大病的!奴才有十個腦袋也擔當不起啊!”鈴蘭也哭了,倒是阿芬開了竅,冒雨到月昭麵前,“姑娘,有什麼話您跟殿下回頭說,行嗎?”月昭終於動了。她丟了傘,抬起頭,兩人一起濕透。十八歲的少年和三十四歲的女子,目光交彙,內心如煮。這一刻,分明有一種默契,分明是那樣美好,在旁人看來,又是那樣危險。注定無疾而終。她腦海裏忽然毫無根由但詭秘堅執的響起這句話,如人附耳輕語。
自那一夜後,太子待月昭的態度,鹹陽宮凡有眼睛的都覺得,簡直吃不消:含在口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體貼到不能再體貼,熨帖到不能再細致。試看:太子每天寅時起床去乾清宮,按例三刻出發,可現在生生要提前一刻,跑到月昭房裏看看她起來沒有。太子殿下叫床,沒起來自然也起來了。於是在一眾人的目瞪口呆下,阿芬奉月昭漱口,太子在旁邊殷勤的遞鹽碟;阿芬給月昭梳頭,太子喜滋滋的在後麵捧鏡子。往常一天內不到酉時是不回來的,現在瞅著縫兒逮空出現,月昭寫字他磨墨,月昭做菜他幫手,就算月昭啥也不幹幹坐著,他也能在她對麵呆看半天。宮女們瞧在眼裏,抿著嘴笑,竊竊私語這對兒才像新婚,蜜裏調油,其他人全不在眼內。作為被議論的主角之一,月昭想了很多。
麵對太子灼灼眼神,她當然明白。這幾夜的夜夜無眠,她終於認清,也許自己心存憐惜,卻了無愛意。雖然他極力成長,可遠遠不及她心底蒼老的速度。也許,從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夜,她已經蒼老了。
是的,她明白他種種難得,特別是作為一個皇子,一個太子,一個將來天底下最尊貴的人,熱忱,俊俏,種種種種,她一樣無法愛上他。她無法愛上一個自己看著長大的男孩,從一開始不愛,就不愛。何況還有太子妃的虎視眈眈。看向鏡中,緩緩撫摸上自己的臉。頂替來的、毫不見衰老的雪膚花貌。這個人,到底是誰?
一點小小的朱砂痣呈在鼻梁偏左,要是再中間再上去一點,可稱美人痣。然而終究不是。原來,她的骨子裏,還是原來那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