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榕樹懷著猜忌之心,丁佼未嚐不懷恨他一再的粗暴狠絕,伏翼為求自保隻管扇亂,兆學疚最拋不開兒女情長,柳生對誰都不上心……一心能感覺到離散決絕的氣氛——然而除了他,誰又全身心的投入這場江湖手足夢呢?處在這樣翻翻覆覆的世界中,亂,死,分手,不意的打擊,離散,算得了什麼事。丁佼也預估到要斷絕,但無餘力挽救,他的眼光半是憐愛,半是不以為然,仿佛小榕樹是他深愛的誤入歧途的幼弟,目光凝視他良久,然後轉向窗和窗外夜色漸濃的天空。
死一般的沉寂,化不開石頭般的僵硬。他們隻等小榕樹滾動在喉頭間的再一次驅逐。
“哇——”
被氣氛拘得不能說,不能動,一心於是放聲大哭,哭聲嘹亮委屈地衝出死硬的空間,眾人都有些無措而又放鬆的愕然,麵麵相覷間,門“吱呀”的一聲被輕輕地推開來,戴門子汲著一雙船一般的大頭鞋,站在門口。慈眉善目的模樣,然而,卻瞞不過一些知機的——小榕樹和丁佼瞬間色變,伏翼遲得一下,也是傻了。
“怎麼了?玩兒呢?一心乖乖兒,瞧你傷心的,跟戴門子去?”
小榕樹連忙搖頭,丁佼也搖頭。
“不……我們……”
戴門子的笑口慢慢一收,雙手一拍,小榕樹和丁佼就嚇得不敢動了,這時她的聲音才變了,她才真正開始說話——她就如同母老虎一樣黑口黑麵,火潑潑地、又快又高,就如同快爆竹一樣滾滾罵將進來——“大晚上的,作死呢!小兔崽子,現在都別操心我,我就是個死人那。一個個大的小的欺負一個最小的!明兒是不是就該輪到我這個老不死了!打量我非跟你們攪和,明兒我和一心一拉下臉,就當馬路觀察,伸手大將軍!不然我就在這門口幫著罵著,大概也能撐個三五天,你們在裏麵也能盡情打。我罵著,把動靜掩過去,外邊也聽不著哪!各位尊官得半日閑,我們大家小口兒的卻沒日沒夜隻是忙哪……”
一心本來在戴門子裙裏哭,嚇得硬生生噎了回去,戴門子得空,抬頭利刀切菜一樣下令:“丁佼,你還不回你房睡!伏翼、柳生,去拿鋪蓋!糖二,你這麼大個人了,滾在地上髒不髒!你以為你的衣服都是誰在漿洗打點哪!起來!樹哥兒,你黑個臉還要殺人?你真有這本事兒,怎麼不在外麵打殺幹淨了再回來?趕在家裏好廝殺那,誰教你的?關門打狗狗咬狗你們不嫌我也嫌狗毛砢磣我!也好啊,殺我看看?中國人曆來喜歡看殺人,這可以提醒自個兒,我們的小命兒多麼不值錢。要不你們就好好打,我在外麵一把火都燒個幹淨舒心!一心,你跟我去?”
戴門子罵得興起,嬉笑怒罵,不見髒字卻刺人刺心,這時大概有些兒腿重了,就去拉凳子,這一坐踏實了沒好真能罵個一天一夜!這下他們確實齊心了,一心和小榕樹去攔著,後麵幾個誰也不敢慢下,齊齊把所有的凳子都收拾藏過了,硬生生地賠笑著。
一心不哭了,退出來,很親熱地挨著小榕樹,其他幾個看小榕樹還在別扭,怕他後來報複,都不敢應去,戴門子就惱了,冷笑數落:“你們這一窩子不齊心,怪誰?不中用!虧我好吃好喝好行頭地伺候著,指望你們能有些兒出息兒,帶攜得街坊鄰居都能有條活路有個盼頭,都瞧瞧!相互瞧瞧吧,就你們這些個熊樣兒,孬樣兒!死樣兒!一個個兒,烏眼雞似的!都盯誰死哪!這麼狠的,來,來,衝我戴門子來咬兩口兒!被三不管上下看了,這地界兒早散火了,還混個屁!既然都不行,就認憋吧,反正你們也不行,認真要抓蔫兒土匪,一個也跑不了,也不用你指我我咬你,白讓小孩子家老人家看著笑掉大牙,認真來論,你們哪個不是蔫兒土匪,哪個不都虧這三不管,虧我老婆子的!不細細尋也心兒不忿吧,既然都是沒誌氣兒的好人,沒本事兒的孬人,軟屁屁的良民,權柄兒就收收吧,在把你們自己摘幹淨以前,誰都別跳出來稱大!”戴門子看那一個個低頭藏麵,都愧服了,心裏仍不解氣,又斷然道:“明天,自然有人來查你們的貓膩兒,現在,一個個兒的,都給我收聲放定,睡覺!再弄出個鬼哭神嚎來,就試試我戴門子的新藥吧!”